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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清晨,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的,班媱坐在窗前听了好久,直到云碧上来给她添一件披风。

午前,雨水渐渐褪去,太阳从云层之后爬了出来,亮得透彻,将整个上午的阴霾湿气悉数晒干,掌事大太监直说,这是皇上圣恩普照,乃是吉兆。

被邀请赴宴的朝臣们皆已入宫,只等着未时开宴。这时辰乃是司天监亲算,是为上上吉时。

宫中人等皆在忙碌走动,皇帝本人还在与太子钻研棋局,等到众朝臣皆已到场后,他才起身往设宴宫殿赶去。

天子之威,九天之上,气势凌人,俯视万生。只见他眉目凛冽,凤眼一开遍睥睨群臣,在众星拱月之下登上那宝殿中央最高处,潇洒坐下:“众爱卿平身,开宴吧!”

一令既下,人群熙攘,各归齐位。皇子依照年龄、位份等拜见请安,并送上生辰贺礼及祝语,其次则是宗室近族,再者公卿大臣等,一一遵照礼部所定章程进行。

皇帝听得高兴,对太子所送的一幅普天同庆仙云飞鹤插屏以及如意砚台最为满意,喜得称赞连连。其余孩子所送礼物也不逊色,至多俗气一些。

去年朝中祸事连连,今年以生辰宴开场,应当算是好兆头吧!

献礼后,歌女立于殿中央,坐弹琵琶,舞女围绕身边,长袖飞舞,可谓一幅美景佳肴。就在这酣畅淋漓之际,一位老者从殿外缓缓迈步而来。

他胡须尽白,身披半件袈裟,眉目中尽显慈悲神态,而在他身旁,则是一位俯首的年轻男子。皇帝看见他们,直接抖擞了身子,醉意消散去大半。

“皇叔公也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他端着铜觞,毕恭毕敬地问。

无妄缓缓抬头,他年事已高,所有缓慢的动作都带上一重岁月的凝重。他看向正中央宝座上那个欢畅淋漓的男子,发出苍老的声音。

“皇上五十大寿,老衲特来贺喜。”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老衲如今已入清苦佛门,自是难备贵重贺礼,还望皇上见谅。”

“哪里的话,皇叔公能来,朕已经很是意外了!还用得着什么贺礼?”他说着,连忙就给无妄赐座。

能得到长辈贺寿可不是常有的待遇,何况这位长辈早已退出尘俗多年,还能进宫觐见,着实是意外惊喜。皇帝欢心得紧,命那身旁太监多赐了两道御膳过去。

酒酣之际,皇帝又开始点评众朝臣在去年的功绩过失,言语之间随和万分,甚至对其中突出之人再行封赏。待到他点名至太子身边那位,欲行奖赏时,那人却摇头称自己德不配位。

这人半年之前还为普通布衣,因着举报科举舞弊而声名大振,后又因协助太子处理江南水灾而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寒门子弟凌虓。

他立身于御前,双膝直直跪下,就喊:“皇上,这奖赏,臣受之有愧。”

“凌爱卿谦虚了,你去年可是屡立大功,有什么受不得的!”

凌虓敛眸回报:“对于某桩冤情,臣知情不报,是为大过。”、

喜宴之上谈及冤丧,已是大不敬。凌虓却没有收敛的意思,皇帝此刻已有些不悦:“什么冤情?”

“臣出身江南,进京赶考前曾得益于恩师教导。恩师长我二十,不忍我学业未竟,便悉心辅导。而立之年才进京赶考,谋得一小小官职。京城江南相隔甚远,间或有来信,我一一珍藏,预备考取功名后与恩师重聚。可未曾想过,七年之前的那封信,竟然已是绝笔。”

“恩师任职大理寺中,案件审查时曾侥幸得知证据存在纰漏,某案或有冤屈,正欲上报,却被长官压下,欲走其他途径,又遭打压。筹谋之际,恍然得知那冤案中心人物已然故去,胸中大愤,苦于难达天听,刚烈至极,在一场请愿中被活活打死。尸身送回江南,已是面目全非。”

“一桩冤案,你与太子说了,差遣大理寺审查便是,何苦如此挂心?”皇帝正色,不愿再谈。

凌虓却不曾停下言语:“陛下,这桩冤案我不敢交给大理寺,想必大理寺亦是不敢查。”他顿了顿,在周围投来的疑惑眼神中抬起头来:“这桩冤案,乃是七年前忠肃将军府满门抄斩之案。”

他的话刚刚落下,满堂哗然。

忠肃将军府之案,乃是整个澹京城中,甚至在如今这位陛下在位期间,最大的案子。傅家尽数被灭,只留下一个青灯礼佛的孤苦少年,在朝请愿人数万千,死伤无数,几乎散去朝廷小半肱骨之臣。如今他在这恢弘寿宴上提起,胆子也忒大了些!

皇帝还敛着怒气,平静回复:“傅家之事早已盖棺定论,证据确凿,你如今翻出来又是缘何!”

“陛下,当年审查傅家之案时,定罪的主要证据便是那与北越往来的信件文书。可若是那文书并非忠肃将军本人所写呢!”

“荒唐!文书均由翰林院核对,字迹确认无误,那信件上更是加盖他本人的私印!何来作假!”

“恩师审问傅家管家时偶然得知,傅将军征战多年,落下旧疾。每逢阴雨天气,便容易手酸发麻。回京之后,常与傅家公子练武。出事的前两日,傅公子偶然失手,伤到将军手腕。那几日正是澹京城中雨水连绵的时节,全然不可能写出信件上那般刚劲字迹。”

“一面之词!何来证据!”

“证据?陛下!”凌虓目光凌厉,“证据臣已无能寻来。可是有冤必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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