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说完半生,他看着鹤原,顿了顿又道:“然后,森山先生来找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鹤原问。
“他问我是哪一年生的”林翼回答,“我说我这样的人没有生日,甚至连年份都不确定,但他却告诉了我一件事。”
“森山他怎么说”鹤原又问。
“他说他 1911 年到过上海,在文师监路里那座房子里和一个女人同居过一段时间。那女人是个戏子。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们分开了。”
“什么事情”鹤原继续。
林翼摇摇头,答:“他没有说,现在已经不可能知道了……”
但鹤原脸上那一瞬的表情,让林翼确定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那天,森山先生还跟我说过很多……”林翼继续说下去。
“还有什么”鹤原等着。
灯光下,林翼苍白虚弱,但往后靠到椅背上的动作却又显出几分笃定:“森山先生告诉我,他和我一起可以做很多事,不止是法币……”
他知道自己在赌,说出来的是钟欣愉的猜测,日本方面想要做的不止是法币。
短暂的寂静之后,鹤原笑起来,说:“林先生,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作为一个学经济的人,我一向认为武力皆为下乘,国与国之间最高的较量应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森山不在了,对我们来说都是遗憾,但我跟你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就是因为这句话,林翼走出了大桥大楼。这是宪兵队的总部,没有几个人可以走着从里面出来。
也是因为这句话,过去几个月里,他在造币厂替鹤原研究美钞。
正如德国人秘密地制造英镑,空投到伦敦。日本人真正想要的,也不止是法币。
但任凭印刷工艺水平再高,到最后都要通过纸来体现。他们的第一步,便花了大力气仿造美元的印钞纸。日元里加的是三桠皮,法郎用阿列河水搅拌纸浆,而美钞用的是长纤维的棉麻,在战争时期尤其难得。反复实验的过程耽误了法币的研制,甚至没能赶上重庆改版的速度,印出来的伪钞大多成了废币。
那段时间,他极其谨慎,却还是去了一次贝尔蒙。随后便收到一封电报,是常兴跟他报平安。他明白其中的意思,她也平安,有时候却又怀疑是常兴在骗自己,想要求证却又不敢求证。
直到秋天,贝尔蒙出了事。再到十二月,日美开战。
英国人的海燕号还停在黄浦江上,船上的军官前一夜尚在外滩的酒店里饮酒跳舞。仅一夜之隔,一切都变了,日本人进入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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