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无意去找援手。今夜的一切原本都是安排好了的,去香港的船次日一早在公和祥码头出发。因为虹口封锁,舒拉提前了一天带着舞团里的演员和乐手过了苏州河,住进江边广安里的旅社。东和影戏院这一场庆祝结束,他就会让常兴带着钟欣愉直接与他们汇合。
无论如何,那辆车,以及常兴,必须等在原处。
他一边想,一边迫着自己说话,关于森山要他去找的那幅画,关于陈焘。
他笑对阿吉说:“你知道吗我有一阵专门仿清代的小名头,陈焘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想不到自己有那么多镜面挂在那些英国人美国人的家里。”
阿吉也笑起来。他中国话的程度跟林翼的日本话差不多,几乎不会讲,但听得懂一点。
两个人经过本愿寺,拐到文师监路上,朝那座中国式的房子走过去。阿吉摸出钥匙,开了门,礼貌地退到一边,让林翼先进。
毫无防备似地,林翼点点头,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去书房,开了灯,在书架上找画。他从一捆卷轴里抽出一支,在旁边条案上展开。
“是这幅吗”他问,低头细看,一只手伸到西装口袋里,将裁纸刀弹开。
阿吉关了门,走到他身后,像是来看画的,却忽然屈臂,勒住他的喉咙。
他已有准备,紧握着刀,刺向阿吉手肘的关节。
阿吉应激松手,他随即拉倒了书架。阿吉被压在下面,开了枪,但堆叠的画卷倾倒下来,滚开一地水墨的纸浪,遮蔽了视线。一连几发子弹射向墙壁和窗户,玻璃碎裂。他终究快了一步,将裁纸刀的尖端划过阿吉的喉咙。血液喷溅到画纸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枪声在深夜里传得很远,宪兵也许转眼就到。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本愿寺方向传来的爆炸声。
那一瞬,他便又想到钟欣愉脸上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许多年以前,她独自去找蓝皮的那一次,也是这个样子的。他本以为危险在自己这里,其实恰恰相反。
什么都不顾了,他从书架下面爬出来,捡了阿吉手里的枪,踉跄地跑出去。
东和影戏院升起火光,涌出惊恐的人群。
救火会离这里不远,也许从暸望塔上就能看见。但因为封锁,路上设了路障,救火车开不进来,宪兵正在路口紧急拆除两侧的铁丝网。
他一边跑,一边脱掉西装,在本愿寺门口的洗手亭里浸湿了,逆着人流跑进影戏院。
里面断了电,黑暗更加剧了混乱,底楼单双两处出口拥挤不堪。他只得顺楼梯上到二楼,软包门已经发烫,打开时就像开启了一个密封的罐头,热气与浓烟喷涌。但他还是冲了进去,在二层楼座的边沿往下看。下面大厅里爆炸已经平息,闪耀着白色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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