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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愉听着,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对。旁边知微已经喊起来:“仙女快快作法,剥了他的皮!”

“瞎讲八讲!”娘娘骂她,但拦不住其他孩子都跟着起哄,一时间好像打翻了田鸡笼。

还有门口的洋泾浜,那时正在填河修路,水被抽走,露出黑臭的河床,偶有陈年死尸被挖出来,附近许多人去轧闹猛。

娘娘又怕又想看,拖着几个小孩,在人群里听别人闲话。有人说,合扑的是男人,朝天的是女人,氽江浮尸都是这样的。

一个不留神,知微已经甩掉他们,挤到最前面去了。

娘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她,气得啊噗啊噗。知微偏还要讲,说那不是氽江浮尸,是沉下去埋在泥里的,挖出来只剩下骨头了,眼睛是两个黑窟窿,那么老大。

她用手指比出两个圈,放到娘娘脸上。

娘娘吓得闭眼,打掉她的手,嘴里念阿弥陀佛,又说:“小娘皮真是枪毙鬼的料作!”

从那时起,娘娘就不喜欢知微,总说这小娘皮皮得无天野地,每次看见她作怪就要叫:寻死啊要死咯!

知微也不喜欢娘娘,总是跟父亲讲,不要到娘娘那里去了。

但欣愉和她当时年纪幼小,如果没有人带,每天到哪里去吃饭,谁给她们梳头洗澡,都是问题。

毕竟钟庆年还要去路上巡逻,挣每个月十四块银元的薪俸。除去房租七块,还有给娘娘的三块钱报酬,余下四块大洋供日常开支,买米,买菜,买肥皂,火柴,煤饼煤油……

虽然家里人口少,最要紧的大米不过每个月三斗。但有孩子就是这样,不是这个月鞋子小了,就是下个月衣服破了,要么忽然生了病,咳嗽咳得水米不进,发烧烧到烫手,半夜里抱出去,一路走到医生那里,要买药,要付诊费。总之一年到头没有停歇,一块钱都攒不下来。

那几年,钟庆年在巡捕房一直混得不得意。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因为办坏了一件要紧的案子,被贬黜到这里来的——洋泾浜边上的三不管地带,当时上海滩最乱的地方。小偷、强盗、瘪三云集,英租界和法租界的帮派最喜欢在这里火拼,还有跑马厅,这时候也已经开始卖马票给中国人,一年春夏两季开赛,便又有无数赌徒涌来。

这一片的巡捕,整日就在这些人中间追来逐去。

尤其是他。

在此地混迹的小瘪三都已经认得他,知道警号 587 的这一位家里没有女人,每天都要去八仙桥菜场买菜。他们总喜欢趁他拎着东西的时候下手,摸路人的皮夹子,或者顺走路边小摊上的食物,逗引他在几座木桥上来来回回。他有时会吹着警哨追着他们跑,有时只是远远指着他们摇头,取决于手里是一挂咸鱼还是一篓鸡蛋。

时光一年一年地过去,钟庆年渐渐地发现,有些事,他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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