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借着送鱼的名目往常府送信,鱼传尺素的把戏屡试不鲜。可自打出了慈济坊那档事,官府对沿海渔民的看管趋于严苛,名为保护,实际上却是打着重理册籍的旗号,把每家每户的底细都摸了遍。他没法再遣人混入城中探听虚实,原就心猿意马的信任在形形色色的议论里,变得更加可危。
有人传,常毓这次立了大功,圣人看重他的天赋和家学,有意拔擢他入仕,抗倭之战便是常小公子平步青云的开端;
还有人说,常记票号曾与早年间的闽州巨贾贺为章过从甚密,是以多少受到贪墨案的牵连,常敏行避世,亦为明哲保身之举。而今圣人为昭仁德,决意对常家既往不咎,不仅要抬举常家独子,还打算正式敕封常家太爷为“镇海护国公”。
无论哪种传闻,都让大名领主心神不宁。联想到晏廷暗中增派兵力搜岛的密报,他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揣测:
面对大晏皇帝的示好,常敏行动摇了。
搜岛就是一个讯号。以常氏的狡猾,他当然不会直接告诉晏军双屿地下埋了大量火石的秘密。但是他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暗通款曲,再假意配合搜捕,一俟危机解除,常敏行自然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从这桩逆谋中全身而退。
更有甚者,常氏以为自己被瞒在鼓里,到了奠基大典当日,仍照原计划带兵闯入“群龙无首”的南洋水师府。而他就可以借机说服晏军设伏,将自己一网打尽,拿东瀛武士的人头作为效忠晏帝的投名状。
正当揣摩不定之时,潜伏城郊的游哨再一次传来消息:今日午时,一列轻骑从城中飞马驰出,看方向是往双屿的常家祠堂去。换马登船时,乔装成船夫的游哨从马匹的褡裢里找到了一封信,信里内容言及招安之事,正戳中了大名领主的隐忧。
左右见主子的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劝:“大人不必把事情想得那样糟,这不过是晏廷的招安,常家应不应还未可知呢。”
“未可知?”大名领主齿冠生磨,尖刻的眼角蓦然划过一丝杀机,“如未可知,为何要舍近求远地把信送到海岛上?常敏行秘密出城的消息连咱们都没告诉,南洋水师的人又怎么知道?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神风的耳目,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那咱们,要如何?”
大名领主将信撕得粉碎,随手扬得漫天皆有。他望着冥钱一样惨然的白色,唇边缓缓绽出个残忍的笑:“常敏行负义在先,就莫要怪咱们礼尚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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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敏行把手腕上挂着的佛珠摘了,在光隙开合间扔到了马车的坐榻上。车厢内焚香袅娜,他却莫名感到憋闷,揭开车帘一角,问管家:“外边何事如此喧杂?”
潮水退去后的小道堆砌了海底的沉沙,变得泥泞难行。管家深一脚浅一脚,端详着林间趋之若鹜的人影,说:“老爷,是城中乡绅听闻圣人要敕封,特地赶在老太爷冥寿之际前来拜祭。”
常敏行听罢,眼底一闪而过深浓的厌恶。
这帮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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