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何尝不懂得这个?听她一问就问到了点上,他脸上笼上一抹暖色,道:“是牛玉。”
洗完了脸,万氏为其手脸上涂了防干防裂的珍珠羊脂,她涂抹得很细致,双手对称地按揉在皇帝脸上,还在一些穴位上稍加按压,皇帝闭着双目任其施为,感觉十分舒适。
涂好后他坐到描金乌漆镜柜前栉发。栉发是个尊贵的活计,从来仅由每宫里的管家婆子掌理。但如今乾清宫的管家婆子孙嬷嬷却只管备好镜奁梳篦等物就退出帘外,栉发同样由万氏一人过手。
皇帝坐定后接着道:“昨日王纶显见也察觉朕脸色不虞,很快便没入人群溜走了,牛玉一路追在朕身边历数王纶近日恶行,直至朕听厌了出声喝止,他才住了口。”
万氏拿牙梳为他通着头发,微露苦笑道:“牛玉偌大年纪的人了,怎地行事还会如此……如此毛躁?”她顿了一下才想出毛躁这个措辞。
牛玉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宦官,在司礼监任职多年,先帝跟前曾经颇受重用,而王纶是东宫主管宦官头一人,牛玉怕王纶挤了他的位子,有意告王纶的状,这并不稀奇,可像这样,追着皇帝告状直把皇帝都听烦了,未免太着痕迹了些,哪像是个老内臣的所为?简直像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皇帝面现揶揄:“说的是啊,就为了一个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吃相都不顾了。”
万氏语调轻松:“左右都是您的家奴罢了,不值得您为他们动气。”
“也不是动气,”皇帝右手手指在镜柜上轻轻叩着,说了半句话就顿住。
王纶张狂无忌,牛玉落井下石,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确实不值得他动气,只是初登大宝,就看见身边的人换了这么一副可厌可憎的嘴脸,终归是恼人。
最令皇帝恼心的,还是他们把他当小孩子哄。
依照旧例,王纶这样的东宫首席宦官确实是要在新帝践祚之后坐上司礼监头把交椅的。他自以为十拿九稳,才会大肆结交内外,官未当上,各样贿赂已然收在手里,还竟敢在丧服外罩着皮裘来哭丧,说到底,就是还当皇帝是那个由他看大的孩子,以为这孩子还会像昔日一般懵懂无知,由着他说什么都会信,他要什么都会依,纵是看出他张狂无礼,也不敢与他计较。
牛玉是先帝留下的老人,如今内廷除却王纶,没人压得住他,逮着这个机会势必要把王纶拉下马,追着赶着告王纶的黑状,同样是以为皇帝不过是个小孩子,他做得再如何着痕迹,小皇帝都看不出来。
这些人都把他看做小孩子,以为在他面前再如何搬弄是非,他也看不懂,即使看懂了,也不敢管,即使管了,也必定只会高拿轻放。就是这份轻视才最让皇帝恼火。他今年也十七了呢,又是立了多年的太子,春坊读书十余年,怎就在他们眼里那么好糊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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