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肃迈步走到石几旁,受伤的手腕微微颤抖,执壶倒酒。
“虽然无悔,但我有憾。”
他倒了满满一杯酒,轻轻端起杯子。
“从前老夫也是心怀壮志,一心马革裹尸报效国家,但从何时开始丧失初衷已记不清了,约莫是看多了尸位素餐的王孙子弟,失望心寒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夫也想与这些天潢贵胄争一争。”
“老夫此生坎坷,幼年失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尝尽人生之大悲,如今也无其他念想,只盼陛下看在绪之的份上,不要为难韦氏的遗腹子。还有阿音,不敢请陛下善待于她,好歹留条性命吧。”
江肃举杯一饮而尽。
他潇洒扬手,把杯子随意一扔,长声喟叹:“如果你……阿泰,再唤一声义父吧——”
他伸手想像从前那样摸摸小男童的头,或者是拍拍这小子的肩头,可还没等触碰到便落了下去。
二十年来,两人亦师亦徒,亦父亦子,亦敌亦友。
拓跋泰覆掌过去,抚拢他睁着的双眼,动了动唇:“义父。”
也许江肃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拓跋泰不是他真正的儿子。
开明二年六月,太傅江肃谋反未遂,畏罪自尽。江氏抄家,与案同谋者尽数斩首,其余成年男丁判流刑,许以铜赎,女眷则贬为庶民,是为自由身,不拘去往,可携子女投奔娘家。淑妃也在其中,贬为庶人之后送回了江家,与其母一同投靠舅父。至于韦清眉,念在其身怀六甲的份上,不仅保留了她世子妃的头衔,甚至日后诞下麟儿也可承袭江恒爵位。这是拓跋泰早就答允过的,自然不会反悔。
较之以往动不动就夷三族的谋反案,拓跋泰这次可谓高举轻放,格外开恩。
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
拓跋泰的生辰也快到了。
从前元启把自己的诞辰定为“千秋节”,取千秋万代之意,每逢此日都会在花萼楼大设豪宴,王公大臣皆要来此为其献礼贺寿,广聚奇珍异宝。元启甚至还下令千秋节天下诸州休假三日,与国同庆。
有了这样的先例,几日前就有臣子上奏请旨,想把今上生辰这日定为“天长节”,取天长地久之意。天长地久压过千秋万代,是想奉承拓跋泰处处都胜过元启,一通马屁心思。
谁知拓跋泰不仅当即驳回这项奏请,甚至还斥责上书的大臣“劳民伤财”。
一时间朝中诸臣都拿不准天子寿诞到底是贺还是不贺?送不送礼?
不管旁人如何,长安殿这里却是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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