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眼目众多,不比京外自在,他和我顶着兄妹的名份,多少有些避忌,到第三晚才悄悄到惠风宫来找我。
阿墨,新帝人选,该尽快确定,以安民心了!
镂雕着白鹭戏芙蓉的银质烛台上明光闪烁,映着萧宝溶略显无奈的面容有些飘忽,让我又有些不安,有种生怕再次给背叛的不安。
新帝
我托着茶盏品着茶,微笑问道:三哥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不动声色地将球踢了回去,不出意外地看到萧宝溶凝视着我,带了啼笑皆非的苦涩。
他叹气道:阿墨,当真要三哥那么明着说出来?
其实,他这句话已经很明了。
他也在等着我的支持,好让他的继位名正言顺。
我蹙了眉道:可三哥,你以前不是对帝位没有兴趣么?
他和拓跋顼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会将我放在第一位,然后是他和幽帝的手足之qíng,最后才是南朝三千里大好河山。
萧宝溶闭一闭眸,连长睫的微颤都有种令人心疼的痛楚和黯然,我对帝位不感兴趣,可我不想让祖上留下的江山因我而毁于一旦,我也不想你一个人苦苦支撑,内忧外患之外,还得防备来自身边亲人的暗算。
他的意思,自然是不放心我那些各藏私心的大梁萧氏兄弟了。
凝视着我,他似在揣度着我的打算,阿墨,你难道希望我是个败了祖宗家业的罪人,死了也无颜见先皇先祖么?
幽禁了这些年来,他的变化并不大。
他依旧风华绝俗,举止清雅,连面貌也是一样的质如冰雪,宛若天人。
老天一度夺走了他的自由,却没有让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待我的那份心,应该还是和原来一般的心吧?
我迟疑着,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三哥,我父皇被困牛首山,是不是你下了令,命拦截在江边的兵马暗中放了魏军进来?
如果说,尉迟玮军是因为太子萧桢而延误了发兵救驾,那么,将魏军放进牛首山的,最终扭转战局并导致天临帝遇害的,又是谁?
不是我!
萧宝溶显然也意识到我在追究着天临帝的死因,立时截口否认,脸色已微微变了。
那是谁?宋梓、晏奕帆暗中指挥?还是雷轩?或者,段子非的部将?
萧彦虽是重病,但若好好撤离,细心调治,未必没有生机。
我想弄清断绝他最后生机的人,到底是谁。
檀香袅袅,烛泪凝冰,一室迷蒙不清的光色摇曳。
萧宝溶清朗的修眉若染烟色,眸光萦了层层雾霭,默默面对着我的责问,许久才道:他们总是为了我,就当是我罢。你若心有怨恨,只冲着我吧,别为难他们。
他这般说,显然是打算一意维护那些忠心救护他的部属了。
我厌倦地将茶盏掷到一边,转身坐回到妆台边,对着镜中那张苍白疲倦早已失了少女纯稚的面容,卸着簪珥,懒懒道:三哥,我要睡了。
萧宝溶正放了自己的茶盏,将我茶盏上跌落桌面的盖子捡起重新盖上,忽听我如此明显的送客口吻,顿时脸庞窘得绯红,匆匆站起身来,轻咳了一声,目光飞速地扫过我,低声道:好,我先走。
我也不回头,只从镜中看着他清颀的身躯裹着家常的素袍,静默地走向门边,却又顿住。
阿墨,他轻声道:你在萧家兄弟中找个年幼的继位罢,以监国长公主之名听政,原有前朝先例,应可无虞。我会在一旁守着,待你地位稳固,我便离了宁都到南方隐居去,绝不扰你。
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我在猜疑他,冷落他,甚至想赶开他,所以远远离去,避了嫌疑?
从此,从此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
这一回,连每天可以和我闲话几句家常萧彦都死了,我再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爱人或朋友
我的蕙风宫还是太大了些,这卧室时放了那几个火盆,还是觉得冷,连掌心的缠丝凤凰衔珠银簪子都冷得冰手,让我不由住了解簪珥的手,慌忙扔了簪子,抱住了自己的双肩,微微地哆嗦。
清淡的身影保持着一贯的优雅从容,越过明晃晃闪着温润流光的珠帘,缓缓地踏出了房门,脚步却已说不出的沉重疲倦。
他也累。
因着我的缘故,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如今,他只是想把属于他的重新找回去,错了吗?
难道,我还真愿意看着他被幽囚终身,抱着满腹才华郁郁而终?
我们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难道还要因而舍弃了彼此?
从此各自将心口包上一层厚厚的茧,像对任何一个盟友般,热络有礼却矜持骄傲地彼此相待着,然后远隔天涯,再不相见。
空dàngdàng的房中似乎更冷了,连隐隐的夜梅的暗香飘入鼻尖,都冷得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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