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上下这对冤家在十余年后的正面对话,史上算是很有名的了。《资治通鉴》原文如下:慕容冲进bī长安,秦王坚登城观之,叹曰:此虏何从出哉!大呼责冲曰:奴何苦来送死!冲曰:奴厌奴苦,yù取汝为代耳!冲少有宠于坚,坚遣使以锦袍称诏遗之。冲遗詹事称皇太弟令答之曰: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坚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霜天晓 无言有泪难回顾(二)
慕容冲回到帐篷时,碧落已经睡了,侧着身半屈着腿,散落的青丝铺了一枕,睡得居然很安谧,唇角保持着向上微扬的弧度。
他不觉笑了一笑,将毯子拉了一拉,覆住她露在外面的腿和手臂。
只那轻轻一动,碧落已睁开眼,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xué,道:只说倦了,躺一会儿,怎么就睡着了?
慕容冲坐在她身畔,替她拢着散发,微笑道:想睡便继续睡,看你jīng神好些,我也开心。
是么?碧落仰起脸:除了报仇雪耻,冲哥还可以找到其他开心的事,对不对?
慕容冲鼻中哼了一声,索然道:若不能报仇雪耻,其他所有开心的事,都没什么意义。
他认真地望向碧落:前儿我已经和你说得那般清楚,我以为你不会再阻拦我。我还以为你来找我,只是因为突然和我分开几日,记挂我了。难道我猜错了?
我记挂你。碧落眼前闪过那华盖下缓缓离去的削瘦身影,慢慢地说道:可我也记挂秦王了。正如你所说的,他已经老了,他才是日暮途穷无路可退的那一个。冲哥,你年纪尚轻,当真只为一个恨字,把什么都不要了么?
碧落慕容冲抚着碧落浅绛色的衣衫,黯然道:你可别告诉我,你难得梳妆打扮一次,只是为了劝服我放弃长安滚回关东去,好让你父亲喘一口气!今日qíng形,你也看到了。当了这么多人的面,他那般羞rǔ我,我若就此罢手,这一世,叫我如何抬得起头来?
可今日气势,冲哥也没有输他半分呀!碧落挪上前一步,几乎依到了慕容冲的怀中,急急道:难道一定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秦王斗得你死我活么?
慕容冲轻笑:可这不正是你我预料中的事么?我们可以把你的另一重身份忘了吗?那么,假如我输了,死了,或者我会仅把你当作我的女人,不会拉你陪葬;如果我赢了,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当我的夫人,一辈子开开心心
碧落大睁着眼,摇头。
虽然她不曾叫过苻坚父亲,可那日积月累的相处,岂能一句话就能抹杀的?何况,她的血液里,的确流着苻坚的鲜血。
慕容冲不由地在案下抓摸,拎出一只酒坛来,拍去泥封,边喝边叹笑:碧落,碧落,这是孽,是孽,所以我们会在一起,可偏生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本该是生死仇敌的两个人yīn差阳错地相依为命了十年,可惜碧落忘不了她的身世,慕容冲忘不了他的仇恨。
曾经,碧落以为自己能如偶人般陪着慕容冲,直到他如释雪涧的预言那般死于关中,自己也好相从于地下,再不分离。可她到底不是偶人,甚至有她再也无法忽视的小小生命,正缓缓在她的体内萌芽生长。
望着慕容冲喝酒时紧蹙的眉,碧落难掩眼底的荒凉和无奈。无论是苻坚,还是慕容冲,他们都已做了太多,或者说,错了太多,也许真的没有了退路。可她呢?她有必要拖着个小生命,去承受这些大男人都无法承受的恨与怨么?
帐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有亲卫来禀:皇太弟殿下,秦王遣使求见。
慕容冲一怔,坐直身,取下酒坛,喝令:传!
秦使入帐,却立而不拜,只向慕容冲点头为礼:慕容大人,天王陛下因时序渐冷,恐大人远来,未及备置衣衫,特命本使赐锦袍一件!
他往后一回顾,已有侍从将红膝乌木盘呈上,果然整齐叠了一件锦袍,以深青色的明锦所制,行云流水花纹,在青铜灯的照耀下,色泽贵重而大气。
慕容冲盯着那锦袍,忽而一笑,侧头吩咐宣来随军詹事,命道:随秦国使者走一趟罢,代传燕国皇太弟之令:孤心在天下,无法回报秦王锦袍小惠!如果秦王顺应天命,就该趁早束手就擒,还我大燕皇帝,孤自当宽贷苻氏一族,以酬谢当年对我们大燕慕容氏的手下留qíng!
秦使蓦然变色,拂袖而去。
待臣下散开,慕容冲起身,将那袭锦袍拎起,快意笑道:碧落,苻坚已有意和解。当年前往关中的路上,我去求他救我母后,他第一次与我相见,怕我冻着,曾将自己的袍子解了给我穿。当时那件袍子,便是和这件一样的式样花纹。呵,他在告诉我,他念着旧qíng呢!他的旧qíng
怕只怕,向来高高在上的苻坚至今也未曾料到,他的旧qíng,正是慕容冲心心念念的噬骨旧恨!
他只记得那个容颜胜雪的小小少年,有着清雅脱俗的气质,和温顺矜持的微笑,根本看不到那亲呢无害的微笑之中,怎样艰难地深藏着铁血慕容所有的骄傲和屈rǔ,愤怒和隐忍。
你不打算和解么?碧落并不掩饰自己深深的失望:你不但索要你们的皇帝,还大秦向你俯首称臣!
慕容冲微笑道:如果他真把三哥jiāo还给我,看在你面上,我撤兵也不妨。
他手上一用力,嗤啦一声,锦袍被从中撕作两半;慕容冲再撕,那锦袍很快在他手中再四分五裂。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撕裂锦袍的快乐,丢开破锦袍时,很是惬意地叹息一声,才又捧了酒坛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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