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地绣朱锦的帝王幄帐下青羽垂挂,明珠坠角。鎏金凤鸟熏炉摆在中央,清雅的香气弥漫在柔软的空间里,连地上铺垫的重席都芬芳暗涌。魏时行进帐来,见少帝冠服端严坐于案后,面前的案上摆着一把桐木短琴。他迈左腿,长音嗡地一声;他迈右腿,短音靡靡。到最后他竟踯躅了,犹豫着不敢再上前,站在锦帷下,朝上揖手行参礼。
少帝轻笑,笑容里带了点少年气,将短琴取下来,放到了一旁的地上。
魏卿请坐。她向右手边的漆枰比了下,今日进宫来,可是那个谣言找着根源了?
魏时行谢恩落座,拱手道:坊间的人,但凡有牵扯的,臣尽数都拿入大狱了。起先从孩童问起,二十四个孩子众口一词,说有个货郎教他们这么传唱的。然后便是缉拿货郎,御城中走街串巷的又全数拷问,问出一个波斯商人来。那个波斯人装糊涂,给他琵琶骨上打了两根钉后,他终于招供了。据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五百金,叫他照着绢帛上所写的四处宣扬。
又是孩子又是货郎,最后还牵扯上了波斯商人,就为这一句话,也是煞费苦心。
少帝正了正身子,那个赠他五百金的人,可曾拿住?
魏时行摇头,戴着障面相见,根本看不清眉眼。从袖里掏出布条来向上呈敬,臣看此物甚有蹊跷,请上过目。
少帝把东西接过来,就着帐外日光细端详,字迹雄劲,铁画银钩,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卿是何意?
魏时行起身挪过来,指着那绢帛道:陛下请看,此帛非一般织物,缭绫嵌银丝,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受的。
她向来对布料不上心,一切穿戴都由少府负责,所以并不知道这种织物是如何在世面上流传的。听了他的话,把那绢帛捏在指尖仔细分辨,细腻的纹理滑如chūn水,才觉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你可查过这料子的出处?
魏时行道是,出自汉中绣chūn坊,那坊是专向宗室提供缎面的,不仅皇亲国戚府中有,甚至是禁中今年的贡缎里,也有这种绢帛。
她讶然抬头,禁中也用?
后院失火,真是人生一大悲剧。不过这皇宫鱼龙混杂,人多了,心又不齐,出点事也在所难免。
会不会是太后的手笔?她将那布条紧紧攥在掌心,慢慢叹了口气,命少府彻查,禁中这批绢帛都用在了何处。
宫里耗费起来,实在是物资巨万,做帘幔,裱纱窗,无一处用不到。所以就算查,她心里也知道,恐怕不会有结果。再者外面的宗室太多了,怎么一一审问?便是审问,谁又会承认?事qíng闹大了反倒引得众怒,不好收尾。
如今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幕后主使非富即贵,极有可能是朕同宗。她站起身,缓步踱出幄帐。chūn渐深,一阵风chuī过,柳絮漫天漂浮,像大日头下乍逢了一场冬雪。她凝眉长叹,我真有些难过,即位到如今,多少次的险象环生,都是至亲骨ròu挑起的。难道我做这皇帝,就引得那么多人不快么?
魏时行说不是,陛下需知道一点,这个位置不论谁来坐,经受的冲击都一样多。陛下只需放宽心,不动如山才能叫那些人知难而退。若是有反事,以兵戎压之,花再大代价都可以。
这席话倒符合一个酷吏的身份,她回身笑了笑,魏卿说得有理,我不当长吁短叹。千百年来宫掖之中yīn谋丛生,黑暗伴随辉煌滋生,戴得起这冕旒,就要经得住考验。
宫外的彻查要进行,错综复杂的经纬,还需有个人梳理。魏时行去了,她在桃花树下站了很久,建业上前来,细声说:陛下回殿里去吧,柳絮太多了,回头又要打喷嚏。
她才发觉鼻子里痒痒的,气恼地拿手掸了两下,转身道:太后的千秋快到了,去永安宫看看。
一路走,一路上都在思量,这窄窄的一道绢帛紧握在手心里,该不该当着太后的面拿出来呢?如果这事真的和她有关,那脸上的表qíng一定很jīng彩。可是jīng彩过后会如何?提防、更多的暗算,想起来便觉得心寒。
到了永安门上朝里看,太后也在殿前设了幄帐,几个年轻的侍御坐在席垫上打双陆,她在一旁欠身观看。
长御跽在帐外,见少帝来了提醒罢太后,站起身来相迎。扶微摆了摆袖子,含笑入帐向太后请安。
太后其实还年轻,四十岁尚且不到,正是智慧且成熟的年纪。人的阅历越深,遇事便越发没有波澜,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那笑容看久了变成一种常态,甚至无法让人辩清她的喜怒。
她看到少帝,倒一直是亲热体贴的样子,陛下今日不忙么?北地新设立的郡,建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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