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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之间,整个安王府都成为了难以立足之地。瞿元嘉仓促离开王府后,牵马徜徉良久,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并非不能在旅舍投宿或是在杜启正和其他同僚处借宿,京中更不乏供上京的官人们住上个数月半载的官驿,即便是一贫如洗之人,也有遍布全城的道观佛寺可供遮风避雨。帝京不是一夜间陌生起来的,只是环绕他的梦幻泡影碎了。

瞿元嘉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来到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年关临近,两市熙熙攘攘,放眼望去,视线所及均是扶老携少置办年货的人流,无论过去的时日如何艰难,未来的岁月又何其茫茫,盛大的欢庆永远如期而至。

他的耳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音调和言语,连婴孩的哭声仿佛都有一种莫名欢庆的气氛。瞿元嘉骑在马上,蓦地想到,他不是程勉的兄弟,也不算是朋友,没有共事过,无从谈共患难。程勉给予他的庇护、对他说过的话,他视之如珍宝。他为程勉承担过迁怒,也为因他迁怒他人。他的凝视仰慕渴求俱系于一人,他从未得到过他,他没有认出他,他也不理解他。

可是,当汹涌人潮中骤然传来一声“五郎”,瞿元嘉依然下意识地为那个全然陌生的声音转过了目光。

普天之下,有千千万万的五郎,回应之人有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尚来不及失望,另一个声音再清晰不过地传到了耳中,他看见费诩的小女儿坐在父亲臂弯间,怀中揽着一丛殷红的茶花,喜笑颜开地说:“五郎喜欢茶花,这株花送给他!”

命运嘲笑了他,也眷顾他。

瞿元嘉翻身下马,越过人流拦住了费诩:“费大人,五郎可是在府中做客?”

…………

收起万千心绪,瞿元嘉扣响了房门。

涌出的热气如同一条奔流的河,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模糊了。

云烟消散,程勉站在河的另一端看着他,瞿元嘉目不转睛地去寻常一切可以与往昔联系起来的痕迹。室内暖得像夏天。瞿元嘉很快就出了汗,可是口干舌燥又未见得都是源于这过分充沛的热度。见他始终盯着自己,程勉坦然地说:“元嘉今日的来意,我不愿妄猜,当日匆匆一会,元嘉的诸多疑问,我避而不答,不仅是因为翠屏宫是不可深谈之地。”

瞿元嘉浑身一震,终于意识到今日见到程勉以来,他没有说过一个字。他望向程勉,低声说:“那时我心急如焚,问了你的伤心事了。”

“算不得伤心事。”程勉摇头,“你问我为何数年来全无音讯。当时不答,是觉得细谈不堪。但与别人说不得,与你,其实是应当说的。只是日后如果王妃问起,请你保密,不要让她知晓。”

身体内有看不见的锁链,瞿元嘉无法动弹,他连答应保密的反应都无法给予,只是木然地看着程勉——巨大的不祥震慑住了他。

程勉推开几案,解开了衣衫。自右肩往下,直到左腹,纵贯着一条巨大的伤痕。可是比起枯瘦的身体,这条已经结痂的伤痕甚至都显得温和了。瞿元嘉一阵目眩,眼中已经有了泪水。见状,程勉迅速穿回了衣袍,整理好袍角和领口后,平静道:“这样的伤势,任谁都很难活下去。所以救我之人,为了让我不死,想尽了一切办法。无论初衷如何,她的心愿是让我不死,我受此大恩,不能不以性命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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