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不过十二三岁,被几个高大的裴氏家仆拦住,蹦跳着蹿起身子。蹦跳间他的头起起伏伏,声音落在裴元耳内,也断续的像是阎王爷催魂令。
“征西骠骑大将军死了!死在函谷关外,谍报昨儿个就发到御史台,连着讣告一道儿。今儿个早朝散后,长安城各家都在派人采办治丧的东西,郎君你要是不信,随便去东西市走走,沸沸扬扬的,到处都在说呢!”
裴元白着脸,挣命一样挣扎出尖利的细音。“不可能!”
小道士脸色突然变得惊慌。
裴元却还在直勾勾地瞪着小道士厉声道:“不能够,咳咳,你、你说谎!”
涓滴细流声顺着裴元华贵的缂丝罩衫滚落,滴滴答答,沿着地缝儿缓缓汇成一条鲜艳的红线。
裴元低下头,这才惊觉衣衫早已被口中呛出的血染红。他咳嗽着,手竭力想要按住贵妃榻边,就像是这十六年来他竭力想要抓住那个眉目轩昂的少年平乐侯。
一十六年……他裴元今年夏也不过才十六,距十七岁生辰尚还查着几日。他还没得到那人一句真心话,那人却已经死了。
不,他不能信。
偌大裴府内,弦乐声不知何时早已停了。院落里,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裴元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眼前却阵阵发黑,心口锐疼。
“你、你们都说谎!陆几在那,陆几曾答应过要护着他……他……他怎么可能死?!”
耳内血流得异常汹涌,裴元几乎都能听见耳内风声呼啸,呼啸声汹汹,像极了传说中大漠飞沙走石的动静。但他在刚才说出陆几姓名后,就知道自家想差了!他错的离谱。
陆几在,所以郝春当然会死。
陆几对他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又对他志在必得,必然会视郝春如眼中钉、肉中刺。从前在长安时陆几尚且说过必要杀了郝春,好教他从此再不能念着这人,更何况如今郝春在西域领兵处处受陆几辖制?
兵家事,历来只须轻轻拨动一个棋子就能令对手满盘皆输。
陆几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
“郎君!”
“小郎君……血……”
耳边人语纷乱,裴元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居然连声音都听不清了。眼前的花丛一丛丛交错,日头照在他眼皮,斑驳成了暗红色的血影。
“哇——!”
裴元再也忍不住,张开口,喷出道尺余长的血箭,整个人如玉山倾颓。
第62章 陌上花开
时光拉回到永安十七年四月初八,函谷关外狭道。
天气将暮不暮,是最昏沉的黄沙漫天,血染红了黄沙,耳内擂鼓声密集得就像是在阎罗催命,将死之人的哀嚎声混杂在车师国伏兵猖狂的笑声中,西域边塞战鼓轰如炸雷。应天军大乱,仓促簇拥着郝春退到狭道最深处。
嗖嗖冷箭密雨般飞来。
平乐侯郝春在函谷关外狭道内中伏。狭道仅容一人一骑,就连转身都不能。郝春仓皇抬起头,挥舞着红缨枪抵挡箭雨,然而仍是挡不住这密布的命运的网。
铎!箭矢钉入血肉内,箭尾仍颤抖着发出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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