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些权贵子弟走了,贫僧明日还有往生咒尚未雕完,须备些茶末随身背去。”
陈景明指间拈着黑玉棋子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劝道:“学生自入寺以内,常见法师腰间悬着根绳子在伏龙寺外凿崖刻,替死去的八皇子录往生咒。之前从不敢多问,今日斗胆问一句,法师日夜悬念此人,莫不是法师觉得此人冤枉?”
姬央摇头。“当今永安帝本就是先光帝子,寅春年间名正言顺的太子,算不得篡位夺政。再者,就算永安帝叔父、八皇子的嫡亲父亲禄帝不死,渌帝九个成年皇子中,八皇子得势的机会也不大。”
“哦?法师为何如此笃定?”
“既不占嫡,也不是长子,哪来的名正言顺?不过是那把金色龙椅迷了他的眼,色令智昏,这个色字……于他而言,大约也是恰当的。”
色香味触法,佛家所谓的色字,原本指的就是尘世间种种幻相。
陈景明默然。
姬央果然叹息道:“他叫贪欲昏了智,最后落的个尸骨不全的下场。怕是到了阴曹地府后,九泉之下,连名姓都报不得。”
“……为何?”
“他的头颅叫人砍了,踏碎在乱军中,马背上驮回来的只有下半截身子。”姬央默了一瞬,忽然拈着指间白棋微微一笑。“失了头颅,叫他怎地与鬼曹报名姓?”
陈景明倏地抬头,目光灿若白电。他定定地注视永远穿着一袭灰白色僧衣的姬央,突兀地道:“你恨他。”
姬央并不否认,只拈起棋子在指尖轻轻地摩挲,眼眸中藏着说不清的东西。许久后,才静静地道:“他负了我。”
“是负了法师的道义教诲吗?”
姬央失笑。“我与他本是同岁,又一直与他作伴读,我怎能教诲他?再者……”
再者,他那时也不曾出家,仍在八皇子身边日夜相伴,是那人的属官,袭染红尘富贵。他那时,也不曾想过与那人会有今日。一个埋骨于潼关荒野,另一个古佛青灯,只剩下一行行往生咒,用汉字刻录后,又不厌其烦地用梵文雕琢于崖壁。
这段不足百字的往生咒,他雕了十年,一行行,条缕鲜明。与别处不同,伏龙寺崖刻只画着奇形怪状的鬼怪。百鬼沉沦于烈焰地狱,姬央总是疑惑,彼岸是否能有八皇子秦阆踪迹?那人死时断手断脚,脏器也淋漓洒了一地,中元节抢焰口时约莫也总嫌孱弱,抢不过别的鬼。
姬央藏了这许多年的心思,从来也没与谁解释过。就连昔日八皇子秦阆叛出长安前,在凄风苦雨中奔入伏龙寺,问他要不要随他一起走,他也没解释与秦阆过他为什么不走。
如今,却也只剩下这往生咒了。牵连着生死两岸的人,仿佛他和他,仍是少年时言笑晏晏。
一钉锤凿下去,噗地溅起崖石粉尘,那人便又在念头里活了刹那。
念头里,那人又如往常般扯着嗓子唤了他一声,姬十八。十八,你把孤的蛐蛐儿藏哪儿去了?十八 ,明日先生要温书,你先替孤把那段《左氏春秋》背熟了,夜间无事在枕边与孤说说。十八……孤要去荆门成亲了。
姬央目光落在袅袅扑起的沸茶汤,眼神迷蒙了一瞬。“我与他,本不止是伴读。他曾许过我结发之契。”
啪嗒一声,夹在陈景明指间的黑玉棋子仓促落盘。
“世人皆不知晓这桩秘密。宫闱之内,有诸多不可对人言。”姬央垂着眼,似乎也陷入了当年朱红色高墙内的往事。
往事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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