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高个子老头儿披了一件儿军大衣出来,他睡眼松惺地手持电棍敲墙,粗着嗓子忍不住骂骂咧咧。哪家的孩子!我还以为强盗来了!一大清早就那儿嚎,嚎得比野猪还难听!你要考清华还是要考北大??天都没亮,您这小大爷哟,大叫那几声,差点猝死小老儿我!
我顿时露齿乖笑,大放厥词说,俺的野心很大,清华的录取通知书我要,北大的我也要!
然后,保安老头儿回屋里一将黢黑的煤炭倒在铁盆里烧,我就尾随其后钻进保安室,宾至如归地烤上了火。
“唉哟,你这孩子,不是要考清华北大吗?怎么进来烤火了?搞得跟我孙女儿似的,一点儿不客气,机灵小不点儿。”保安老头儿虽埋汰我,语气可不嫌弃,说到后半句还沙哑笑了一笑,他满脸的皱纹在暖热火光下腻如渗油的老树皮,粗糙,苍老。
我嘿嘿笑着,油腔滑调道:“这全校的小学生不都是您的孙女儿吗?那我肯定也是呀,您这儿暖和,我吃了面包,在这预习又不多花您几个煤,大不了改天叫我爹拉一批煤来给你补上。”
保安老头儿更忍俊不禁了,他前后摇晃着,额上的油光仿若水面波光,人一边笑一边怕大腿,“嘿哟,小嘴儿真甜,会说话的嘴跟甜水一样,把人心里这起床气啊滋啦一声儿都给浇没了。”
“浇没了,还冒两股热腾腾的气顺着肠子抢着出来是不?”他说那话的时候刚好打了一个细细小小的尖声屁,我便顺着屁声接了话。
保安老头儿一下子拉长了挂不住的老脸,他拿起乌黑的火钳子拾掇起燃烧渐旺的碳火,没好气道:“去,预习你的书,小妮子嘴真利,给你开了门儿还敢来嘲笑我,你不是人呐?就不放屁嘛?”
我讪讪啃了一口面包,喝一口牛奶,在嘴里将两样食物和稀泥,口齿不清问:“你干嘛不睡呀?也冷得受不了吗?今年真冷,霜跟雪一样白,我前阵子早上来的时候,还真以为下了雪。”
他搓一搓厚茧大手放铁盆上方暖着,齿冷笑道:“老年人睡眠不好,醒来了就甭想睡,我难得睡个好觉,你今天可断了我的美梦,唉……”
他最后的叹息,随着空气顺入火盆一遭仿佛化为了焦气,带着一股灼热,一股焦味,精准侵蚀了人的心脏,却转瞬即逝,叫人捕捉不到什么心绪。
我歪头追问:“什么美梦?”
他被火光映红的脸庞浮现些许慈祥,笑意里夹杂了孩童不能言出的悲观惘然之态,又是笑又是悲,叫年幼时的我不能理解,他老人家双手搓额,低哑轻轻说:“梦见我儿子带着媳妇来看我了。”
只有这么一句,他再不肯说什么,可是我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梦见儿子带媳妇来看他,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又要难过?为什么不欢欢喜喜?
无论我怎么追问,保安老头儿都不肯再提及自己的儿子。
他渐渐倒是对我特别慈祥,看我的眼神真像他亲孙女似的,还不嫌沉地抱着我一起预习语文,耐心教我念生僻的词语,也给我抑扬顿挫的忘情朗诵《朱德的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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