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芍绣着一朵菊花,听夏婆子说得郑重,便抬起头道:“这梅氏投湖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新闻?杨府又是什么来历?”
夏婆子失笑道:“我竟忘了,你刚从外省买过来,不知道我们金陵的事情。我且说与你听,这金陵城中有四个大户,梅、杨、柳、柯,人称‘金陵四木家’,咱们柳家便位列其中。”
红芍忙道:“夏妈妈,你快将梅家和杨家的事说与我听听。”
夏婆子道:“‘四木家’中梅家因是诗书传家,故排名为首。梅家祖上三代做官,传到这一辈,老爷梅海泉是此地巡抚,二品大员,自是显赫风光。膝下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梅书远金榜高中,入了翰林院,做了京官;二儿子梅书达年纪虽小亦是个秀才。梅家大小姐闺名唤作莲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长相却平庸,这也罢了,竟天生是个瘸子。四年前配与了杨府大少爷杨昊之。那杨大官人真个儿一副好相貌,英俊倜傥的,早年颇惹了些风流债的。这梅莲英过门第二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有娘家撑腰,又得了儿子,在杨家哪个不让她三分?”
红芍叹道:“真真儿是这梅莲英的造化!虽生得残废,长得亦不漂亮,但娘家声势显赫,还嫁了个如意郎君。”
夏婆子道:“谁说不是,只可惜命薄,无福消受,竟掉进荷塘死了。”说到此处,谁都没留意婉玉悄悄侧过脸对着墙,眼泪顺着眼角静静滑了下来。
那夏婆子接着道:“这杨家来历亦不简单,祖上便是皇商,惯做丝绸生意,自是阔绰,金银珠宝享受不尽。杨老爷子前年病死,杨老太太健在,二人只有一个儿子唤作杨峥,娶了婉姐儿的姑姑柳氏,育有三子两女。大儿子杨昊之跟着杨峥做了商贾;二儿子杨景之,听说是个怯懦性子,媳妇儿是柯家大小姐,闺名唤作颖鸾,精明强干,玲珑八面,过门后一无所出,却不让杨景之纳妾,去年杨老太太发话,把身边一个大丫鬟配给了杨景之,开了脸做了姨娘。柯氏明里头未说什么,到年底那小妾便不明不白死了,可见她手段厉害了。”
红芍听到此处,因自己也是个丫鬟,不由兔死狐悲叹了一声。夏婆子道:“这杨家老三杨晟之却是个顶不起眼的庶子,在家里唯唯诺诺的。一心想走仕途,读书读得一股书呆子傻气;这杨家的大女儿杨蕙兰嫁了外省大户,二女儿杨蕙菊还待字闺中,但已和梅家小儿子定了亲。”
红芍道:“这两家倒是亲上加亲了。”
夏婆子道:“可不是,那梅家的小儿子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俊俏儿郎,且前程远大得很,杨家是要死死抱住梅家这棵大树了。”
婉玉心中冷笑,脑中思绪纷纷,药力上涌,不由昏沉沉睡了。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年幼,不过六七岁光景,一日在书房对着爹爹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她爹爹喜得将她举起来道:“此等聪慧,男子亦不及也!”说罢又面带痛惜,摸着她的头怜爱道:“可惜是个女儿家,若是男子,博个功名在身,又何惧身残?”
梦又转变,转眼间她长到十五岁。在家中后园子里看书,忽而一阵风起,将她放在石桌上的几张花笺吹远,直刮到一双青皂靴旁,那人俯身将花笺拾起,看了一遍,而后含笑望着她道:“这是姑娘做的文章?真是好文采。”她抬眼望去,那男子十六七岁年纪,长身玉立,身穿雪青色长衫,风度翩翩。她素来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见人,如今被这样清俊的人物一赞,脸儿瞬间红了,低着头,她素性淡然,但此刻不知怎的,心里头突然因为自己是瘸子难堪羞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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