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沉的像是落在水面上会立即便沉底。
他看上去还是有些不痛快。
静漪迅速地瞟了他一眼，美丽的眼睛忽的冒了火星子出来似的，轻轻一转身，脚步踏的重重的，扶了铁栏稳步向前走去。
“司令？”路四海觉得苗头不对，轻声提醒陶骧。
陶骧瞅他一眼，他就闭了嘴。
可没闭多会儿，又追上来，问道：“司令，今儿晚上怕是走不成，要不要安排……”
陶骧站下，路四海没提防，忙往旁边躲避，还是撞在一旁的铁栏上，他回身时瞧着陶太太正巧提了裙子，在裴司令和董舰长的照看下，上了舷梯……淡淡的蓝色的身影，轻柔的像一缕风，在铁舰和铁汉的衬托下，就更显美丽动人……路四海看看那边，又看看司令——陶司令回手照着他的脖子兜手来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陶骧淡淡地说：“你给我等着，回头我再收拾你。这是什么时候，敢背着我安排这些。”
路四海不敢出声。陶司令的脸现在像是比这军舰还硬。他也不敢乱动，等到陶司令甩开步子通过铁桥上了舷梯，他才急忙追上去。他们上了甲板，早一步上来的静漪等人在等他们。待人齐了，董定一在前面带路，一行人都往伤员所在的船舱走去。
静漪走在甲板，才觉得舒服些。她看见孟颂华已经在舱门口等着，想起马上就要面对的危重伤者，暂时就将陶骧抛在了脑后。
陶骧甫一站定，从甲板另一端过来两个人，向他敬了个礼。他一看，都是他身边的人。
“司令，有电报。”
陶骧摆摆手，说：“去办公室等我。我马上来。”
“是！”两人立即转身离去。
他招手让路四海过来，示意他等在这里，自己也往办公室来，临去又看了眼静漪所在的方向——静漪正随着众人快步往船舱走去。舱门顶部一盏汽灯亮在那里，昏黄的灯光，在她走过去时，令她身上那件裙子，呈现灰绿色，绿的很朦胧。他边走边想，这也不知是谁替她选的……但是刚刚看到她的时候，她似乎不是那个颜色的。
他嘴角上翘。
小变色龙似的程静漪，觉察苗头不对，说变脸就变脸了……
他已经走到了用作临时办公室的船舱，面前门一开，灯光映亮了他的脸。他这最近难得一见的笑容，让替他开门的参谋薛家义都怔了下，忙看向随行翻译洪小玖。洪小玖也恰好发现了陶司令的异常，连话都忘了说，只是看着站在船舱中央等着他们汇报的陶司令。
陶骧等着他们汇报，却见他们一起发了怔。他倒也不急，目光慢慢地从这个脸上挪到那个脸上，好整以暇。
这洪小玖是马家瑜亲自选拔的人。马家瑜负责的情报部精英荟萃。洪小玖就是其中新近冒出来的好苗子，留学归国，名校出身，精通英法日三国语言，平时专门负责监听外电。也是这次来上海，他随行中唯一的一名女军人。因为年纪小，样子又美，谈判中翻译精准又灵活，被美国人封为“军中之花”。前晚的招待舞会上，美军代表争相邀请她跳舞。这丫头看上去却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头，但是应付得还不错……陶骧看洪小玖回过神来打开了密电本，随手从桌上拿起他的烟盒来，问道：“外电？念。”
他抽出火柴预备点烟。
“是，陶司令！”洪小玖看到陶骧要点烟，原本就因为自己刚刚走神儿被这面冷心冷的陶司令发现正有些紧张，不由得先咳嗽起来。
陶骧拿了火柴，却没划着火。
听着洪小玖念完电报，见她等着他回电的内容呢，那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样子，让他忽然想起刚才静漪那闪亮的眼。
“刚才说，今晚杜家那慈善舞会，筹款多少了？”他终于划着了火柴。
一小团暖光映亮了他的脸，他脸上的笑意更加显眼了……
那边静漪穿过狭窄的舱门，踩着梯子往下走。裴亮工等人都没有随着下来，只有董定一陪在一旁。静漪和孟颂华跟着他下去一路往里走。船舱里的通道同样狭窄。地面不知涂了什么，静漪只觉得踏上去，脚步声便被吞噬了。也有低低的机器轰鸣声隐隐约约传来……孟颂华这时候回头轻声对静漪说：“我头一回上军舰……没想到这么大、这么雄伟……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哦不，是维多利亚号。”
静漪听到“泰坦尼克号”，心一顿。孟颂华浑然不觉，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是在前头的董定一听到，说：“孟医生有兴趣，等您忙完了，我陪您参观一下我们的致远号。这是目前我国最先进的战舰了。”
静漪摸一摸舱壁，冷冰冰的，却因为董定一的话，这冷冰冰的舱壁显得也有些温情。
“……希望有一天我们也有凤翔号那种航空母舰，会大大提高我们的战斗力……”董定一说着，站下来，示意他们到了。
他命令守门的卫兵打开舱门。
静漪和孟颂华先进了船舱，立时便闻到一股药味。静漪站下，能看到隔了一道铁门，从圆形玻璃内便看见里面船舱内正有几名身着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伤员躺在临时的病床上。发觉他们进来，他们打了招呼。
孟颂华换过衣服洗过手才上前查看，低声询问伤员。静漪洗手消毒，套上件白大褂才跟进去。她没有动手，站在一旁看着。受伤的是陶骧参谋一部的上校参谋诸葛庆。此时神智尚算清醒，还能隔着玻璃窗跟静漪打招呼，认出她就是陶太太。
静漪做手势鼓励他。
孟医生此时完全没有了来时那偶尔俏皮天真的样子。他手脚麻利地替伤员检查，不时提问，语句都短促而有力。
孟颂华抬头看了静漪，眉皱得几乎成了一个疙瘩。
第480章 番外二：思君迢迢隔青天 （三十四）
静漪没言语，等着孟颂华开口问她。
刚刚孟颂华和军医孙耀文持续交换意见，她在一旁听得很清楚。这两位显然对诸葛庆的伤情判断有些分歧。孙医生认为眼下最主要的是快些给诸葛庆做手术截肢，以免恶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孟颂华却不这么看。他不想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术。
孟颂华说：“我还是觉得先不要贸然截肢。手没有了，对他来说，恐怕是不能接受的……现在我也不想讨论为什么会拖到这个地步才发现。就想不但能保住他的性命，还要保住他的手。”
“可万一出现意外呢？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孙医生沉着声音说。
孟颂华转眼看了他，又看静漪，说：“我坚持我的方案。先替他切除坏死部分，马上转移到岸上医院去继续观察。如果要截肢，这里条件就是不好，孙医生也能做，完全不必让我们来。是不是？”
孙医生显见是被孟颂华的态度弄得有点下不来台，但他也是修养很好的人，忍了忍，看向静漪，说：“程院长，我不希望拿战友的生命冒险。诸葛参谋是希望日后还能作为军人继续报效国家，但是比起这个来，我更想让他生命无虞。况且右手没了,还有左手。”
静漪见他脾气也来了，忙说：“孙医生，别着急。我们都是为了尽可能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对吗？”
孟颂华道：“是的，孙医生，如果我刚刚的话有让您觉得不入耳的地方，我向您道歉，但我还是坚持我的方案。”
孙耀文盯了孟颂华几秒钟，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良久才问：“孟医生能负责吗？”
“我有这个信心。”孟颂华低头，望着诸葛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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