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小会客厅里,虞明月与虞建业相对而坐。
“我哥说,我们大概需要彻底谈一谈,所以要晚回来半小时。”虞明月看看腕表,“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他考虑的对,对你真的是哥哥的样子。”虞建业佝偻着坐在沙发上,双手没入发间,语声很低。
虞明月冷眼瞧着他。
比之回来后第一次见他那次,他起码瘦了十斤,精气神儿全没了,好像是长久经受酷刑似的。第二次见面就不用说了,给四哥打得半死,但那时也还没歇了利用她的心。
虞建业捧着头,低低地说:“你得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宋金慧那么恶劣,婚前就跟人合伙拐卖女孩子,婚后居然打起了你的主意……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这辈子摊上了她……”
“真遗憾。”虞明月说。
虞建业的手放下去,抬起头,笔直地望着她,“b市公安来过了,没有我的事儿,这一点你总该清楚。”
“清楚,再清楚不过。”虞明月弯了弯唇。回来后第二次见面时,她就知道他根本不了解枕边人,他是一个只要枕边人吹吹风就能发昏的玩意儿。
虞建业双眼一亮,又闪过怨怼,“你既然一清二楚,怎么不跟苏衡和虞仲开说呢?他们怎么让手下的小喽啰对待我的,我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他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
譬如他与宋金慧在明伤好转、行动大抵正常之后,回了一趟家里,在苏衡和虞仲开手下的安排之下,跟不少近邻为着不同的缘故碰面,还要告诉人家:先前传他跟妻子半夜离家是因为去见苏衡、虞仲开是不对的,真正原因是一个港商的喽啰看中了,要他们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譬如他和宋金慧积极配合了那种戏码三次之后,回到暗无天日的房间——都不知道是地上还是地下,更不能确定地理位置,然后,就开始承受种种不见分毫明伤,却能要人命的酷刑。
“我真的是……做不做梦的,我都从来都没想过,整人的招儿能有那么狠那么毒!”虞建业说着,眼中尽是痛苦,“好端端一个人,被整得想自杀,你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经历么!?”话到末尾,已然带着恨意。
他在委婉地质问胞妹:你怎么能任由外人那样往死里整我?
虞明月一笑,语气淡淡:“我被拐卖到获救的日子,你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经历么?”
虞建业喉间似是被棉花塞住了,目光闪烁片刻后,眼睑垂下去。
“我曾经被逼到什么地步,我又发疯到什么地步,不用跟你说,不值得。”
虞建业身形僵了僵。
“真遗憾,也真要抱歉,我曾经的哥哥。”虞明月语调徐徐,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曾经的至亲,“我想听到的话,你到这会儿都没说。你心里只有你自己,那也好。
“你摊上了我这么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以前那些年,就当我欠你的,往后不知多少年,轮到你欠我了。”
虞建业身形微微一震,忙说道:“明月,我可是你的亲哥啊……”
虞明月的声音转为沉冷,甚而透着冷酷:“你是我亲哥哥,可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厌恶的人之一。”
“……”
“你到底知不知道,被拐卖的人是什么心情,被拐卖后要出去卖的人是什么心情?”虞明月清灵灵的目光锁住虞建业,“你又知不知道,我生不如死的那段日子,自杀过多少次?
“你跟我说什么活不起死不了?”
虞建业仍是无言以对。
虞明月徐徐的言语,如初冬的风,萧瑟亦寒凉:“那段日子里,很多次,我尝试想象,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报警寻找我,但我想象不出那个情形。
“倒是想得出仲开哥哥的情形,他不会相信我报平安的信上说的话,会看起来平平静静一如往常,其实想尽办法地找我。
“而实际情况,仲开哥哥就是那样,问遍了我认识的人,随时关注与我相关的情况,要不然,我也不可能顺利获救。可你呢?你那个有了女人就连一加一都算不清的脑子,对我的失踪、报平安全都不当回事。
“我在你眼里,从来不是亲人吧?或者说,你活了这些年,根本不知道亲情到底是什么吧?”
虞建业的头垂下去,越垂越低。她所说的,都是实情,容不得他空口白牙地说瞎话辩驳。
虞明月唇角扬了扬,尽带着不屑,“获救的时候,我看到仲开哥哥、四哥,真的像是掉进陷阱里看到主人的猫。值得一提的是,我一点儿意外、失落都没有——救我的人里没有你,在我看来是很正常的。
“从获救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仲开哥哥、四哥就是我的亲人,虽然我知道,他们的脾气都很坏,同时知道的是,他们的坏脾气只针对品行坏的人。
“回来后,我转运了,认识了四哥的妻子孟蕾,也认识了仲开哥哥的女朋友商小莺。四哥和仲开哥哥救了我的命,她们却是拯救了我的魂。
“蕾蕾嫂子跟我闲聊时说:
“明月不怕,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从现在到往后许多年,当做重活一次就好了,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不必在意,只要你自己肯放下,谁又会念念不忘?
“盼着你好的人,只会看到你即时的状态,那是大多数;盼着你得不着好的人,才会对你的过去念念不忘,可你的过去是什么?有人证明么?没有,有也会被收拾掉。所以,我的明月仍旧是最纯粹的女孩儿,值得任何人珍惜、疼爱。
“——这些话算是对我的救赎。我听到之后是怎么样的心情,虞建业,以你那颗花生米大小的脑子,想象得到么?”
虞建业双手捧住脸。他脑子不好使他知道,却也清楚的记得,明月回来后,他不曾给过哪怕一句暖心的话,更别提那种激励慰藉的言语了。
因着话题说到了在意的人相关的事,虞明月的神色转为柔和,语气也在苍凉中添了几分暖意:“回来后得到的一起,对我来说,都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
“蕾蕾嫂子一面特别通透,一面又特别孩子气,小天使似的;小莺姐姐是小太阳,哪怕心再冷,到她跟前儿,也就暖了。
“四哥四嫂都在场的饭局,有几次了,第一次是在他们家里,我看到了四哥的另一面,特随和,特关心媳妇儿,也特别细心,会照顾每个人的情绪,让我不再怕他,把他当做近似亲哥哥的存在。之后就是四嫂和他身边的人有了什么事邀请我,我全程参与,不知道多开心。
“仲开哥哥和小莺姐姐也是一样——我现在其实很忙,被温情填满了心和时间,现在坐在这儿跟你说话,真是我凑空来的,见完你,就要去小莺姐姐那里,原本是小虎妞三人组定期聚会,现在添了我。
“我喜欢蕾蕾嫂子、小莺姐姐和然然姐姐。然然姐姐看起来是大小姐做派,其实特别可爱,偷偷跟我说过,她害怕任何机器但又想驾驭,所以不学开车请了司机,万万没想到,两个密友又学开摩托车,她只好完全掉队了,心里真是又气又笑的。
“因为身边的这些人,我才真正的成为了一个人,有快乐,有盼头,而在以前,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虞建业木然地听着,仍旧佝偻着身体、捧着头。
虞明月也不在意他是什么状态,只把该说的话说下去:“得到了什么,就会想从不曾得到的。
“爸妈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不然也不会有了你还生了我,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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