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对他如此激烈的抗拒。
梁倏亭抿紧唇,严肃道:“我不会觉得你脏。”
戴英别开脸:“你先出去,现在这里全是呕吐物的气味。等我收拾好我们再聊。”说着,他撑着洗漱台站起身,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漱口。
酒精发酵的气味,胃酸混合食物残渣的酸味……没有人可以说这些气味不难闻。
但是梁倏亭没走。
“为什么你会觉得现在的情况我不能接受?”他问,“我们沟通过这么多次,你依旧无法接受我在你难受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吗?”
戴英深呼吸,尽量维持语气平静:“我现在并不难受,我只是呕吐,这不是需要你陪伴我的事情。”
“我不能接受你的说法。”梁倏亭的口气极度客观,“呕吐是身体不适,是你可能生病了。你父亲生病你会陪护他,我生病你会照顾我,为什么轮到你生病的时候,就成了不需要陪伴的事?”
“你这么爱反诘,爱讲道理,那按道理来说,我难不难受,需不需要陪伴,需要哪种形式的陪伴,应该是我自己说了算吧。”戴英脸色难看,“我现在需要你出去等我,行不行?”
锋利的语气和措辞,像足了刺猬受激后满身竖起的尖刺。
梁倏亭控制不住地皱紧了眉,克制地说:“戴英,我不希望我们以伤人的方式对彼此说话。你确定你不需要我吗?”
戴英握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他在忍着什么,却没能忍住,一连串的反问从他口中爆发出来,好像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早已打烂了腹稿。
“那我也想问,你一定要看我落魄的样子吗?一定要搞清楚我曾经有多惨,对你有多爱而不得?你说你爱我和可怜我不是互斥的,那我希望得到你的爱和关心,和我不愿被你看见我难堪的样子,难道就是互斥的吗?”
戴英的眼睛太红了,以至于泪水从他眼眶滚落时,真有种泣血的错觉。
“我很矛盾,我也不想。我在努力调整了,我也觉得能大大方方地接受你的关心和帮助,坦坦荡荡地和你说‘谢谢’,比一味的拒绝你来得好太多。可是我现在在呕吐,我自己都觉得脏,被你看见我更是难堪得受不了。你以为拒绝你我不难受吗?难道你觉得我每次拒绝你都很轻易?会不会我拒绝你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我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剧烈的痛苦电流般在梁倏亭身体里横冲直撞。仿佛一种与戴英的共感,戴英的眼泪潮汐般吸引着他的眼泪,作为痛苦的代替,叫嚣着要夺眶而出。
梁倏亭咬牙强忍,避免被眼泪冲昏头脑。
他懂了。梁倏亭终于懂得了戴英。
戴英的话令他茅塞顿开,他终于冲破思维的迷宫,想清楚了最关键的问题。
戴英的每一次抗拒,都因为接受梁倏亭会让他失去尊严感。
而若无法满足戴英的尊严感,他会连他自己都否定,更罔论接受梁倏亭。
过去在戴英最失落的时候没有人做他的英雄,他靠着自己站立起来,所以到了现在,梁倏亭也别想着在戴英面前上演拯救者的戏码。一旦戴英失去体面的外壳保护,梁倏亭投注过来的哪怕一个眼神都会戳伤戴英的自尊。这样的情况下,他的陪伴和帮助救赎不了戴英,只会让戴英因为狼狈不堪的样子被梁倏亭看见而加速崩溃。
戴英需要的,从来不是“被拯救”。
迟来的人也不配谈“拯救”。
戴英已经重新长出了丰满的血肉,更准确的说,是披上了一层让他安心的坚强外壳。就好像他出席重要场合会小心遮掩假肢,扮做一位健全人。这是他选择的与自己自洽的方式——有的人会与残缺和解,和苦难拥抱,通过欣赏残缺、赞美残缺来重建自尊;有的人则永远痛恨苦难,一生掩盖残缺、矫正残缺。戴英选择的正是后者。
梁倏亭明白到,戴英已经艰难自洽了,难道非要扒去他的外壳把他变回一滩无法独立行走的烂肉,再去提供怀抱供他哭诉痛苦,为他舔舐伤口吗?这究竟是“被拯救者”的真实需求,还是所谓“拯救者”对自身愧疚的弥补,对施救欲的宣泄。
戴英不需要把他的辛酸痛苦都袒露出来,通过换取爱人的心疼与悔恨来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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