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皇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刎而亡,见此情形在场众人无不叹息,震惊之余他们纷纷望向了老皇帝。
也不知是真的心怀感伤,还是在众人跟前做戏,老皇帝望着二皇子的尸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苍老的面容上是强忍悲痛又需顾及君王威仪的复杂惆怅。
没人敢在此时出声,就连四皇子也是低头不语,就这么过了许久,老皇帝才终于幽幽长叹了口气,他偏开头不忍再看二皇子一眼,颤声嘱咐道:“来人,将这逆子的尸首抬下去,给他留些体面,厚葬了吧。”
禁军闻言得令上前,将二皇子的尸首小心翼翼抬了下去。
老皇帝的目光扫过了林将军一行人,亦是从林思略身上扫过,不过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似乎并没有认出林思略,他咳嗽了一声道:“今日林爱卿救驾有功,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朕甚感欣慰,待明日上朝朕定当论功一一封赏尔等。”
说罢老皇帝转过身去,对着四皇子吩咐道:“不过朕有些累了,今日之事明日再议,老四你就留下料理后事吧。”
四皇子闻言不为所动,他站定原地一动不动,遥遥望向不远处的林将军,眼神微微一动与林将军交换了眼色,而后他不慌不忙的拂袖转身,颔首之际他还瞥了眼一旁的沈灵玉,赫然见他腰间正系着一个精致香囊。
他不动声色勾唇一笑,朗声道:“父皇,儿臣方才已经命人将被叛军掳走的文武百官从京兆府衙放出,他们担忧父皇安危,此时正在宫外求见,未免诸位臣子忧心,还请父皇先见上他们一见,也好宽慰一番。”
“明日再见也不迟,朕...咳咳,朕今日着实有些累了,先让他们安心回府等着吧。”
老皇帝看上去的确异常倦怠,说话间还重重的咳嗽了好几声,他身形微微颤抖,若不是一旁沈灵玉搀扶着,恐怕早就无力支撑站稳了。
可四皇子不依不饶,摆明就是不想让老皇帝走,他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父皇,其实儿臣还有一桩旧案想向父皇请旨重审,正好林将军和羽林卫也在,儿臣想请他们,也想请诸位大臣一同做个见证。”
老皇帝神色一冷,目露不满的盯着四皇子,沉声呵斥道:“朕说朕累了,怎么...老四你是连朕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四皇子闻言俯身跪地,开口的话依旧恭敬,可唇角的笑却怎么也掩不住:“儿臣不敢,只是此事事关上万人性命之冤情,儿臣丝毫不敢有所怠慢,还请父皇稍留片刻,待儿臣将此案冤情一一道来,再请父皇另做决断。”
此话一出,在场的禁军和羽林卫纷纷哗然,事关上万人性命的冤案,可见其中之滔天冤情,也难怪四皇子为了此案不惜招惹陛下不满,也不知究竟是何时发生的冤案,他们竟从未听说过。
四皇子说得这番话,无疑是让老皇帝骑虎难下,他望着四皇子冷冷一笑,仿佛猜到了四皇子的心思,不过他倒也没有过多慌乱,而是沉着脸道:“好,既然是此等滔天冤情,那朕倒要好好听上一听。”
说罢,他抬手一招,门内的太监就匆匆抬来了座椅,伺候着老皇帝在宫门前坐下。
四皇子悄摸抬眼看了老皇帝一眼,心下有些诧异,他似乎没想到老皇帝居然能如此镇定,不过稳住心神后,他仍然打算依计行事:“父皇,此案事关重大,儿臣以为也该让文武百官一同做个见证。”
老皇帝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那就依你,让他们也在一旁听着吧。”
四皇子得令,站起身来吩咐一旁的禁军,让他下令将宫门外聚集的文武百官都放进宫。
不多时,早就等在宫外的官员们纷纷小跑着赶到了凤仪宫,见满地叛军尸首,又见老皇帝安然无恙,他们纷纷涕泪纵横跪地叩拜。
老皇帝让他们站起身来,而后将四皇子方才说的冤情说了一遍,嘱咐他们旁听当个见证。
林将军神色复杂的望着四皇子和老皇帝,这些年他做梦也想替枉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如今这日终于到了,也许很快他就能质问老皇帝当年为何那般残忍,背叛了为自己冲锋陷阵的子民,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只因四皇子压根就不是真的想替他的兄弟们洗刷怨屈,不过是利用那些已死之人,逼老皇帝认错退位罢了,枉死这么多年,就连替他们的亡魂讨个公道,都在利用之下,这如何能让他高兴得起来。
林思慎如何不知林将军此时心中所想,她心下暗叹了口气,悄摸握住了林将军的手以示安慰,林将军偏头看了她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如何迟来的公道也算是公道。
四皇子缓步走下石阶,身前是林将军和一众文武百官,身后是神色阴沉的老皇帝,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缓步走向了林将军,而后拂袖一挥做请,环顾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这冤情其实轮不到本王来申,还是由林将军亲自开口吧。”
文武百官闻言一片哗然,唯有兵部尚书张端神色有些不对劲,他不安的抬头看了老皇帝一眼,而后暗暗咬紧牙关低下头去,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林将军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身旁的林思慎,在林思慎的眼神示意之下,他上前一步,亲口掀开了心底的伤疤,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想必诸位同僚应当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寮军犯我边境,我奉陛下之命率四万羽林卫日夜兼程赶到关外助守军将寮军打退,将寮军逐出国境后,陛下又下令命我全歼寮军,我奉命率军一路追击...”
说到这,林将军神色悲痛咬紧牙关继续道:“未防寮军临死反扑,我下令打开关隘放寮军进了兴岭,而后排兵布阵将寮军残部包围分割,亲率先锋营从侧翼突击蚕食,眼见计谋奏效只待清剿剩余的寮军,可不知为何寮军主力突然得知此事,竟提早了整整两日赶来兴岭,一路上不仅看破了我的布防,还率大军直逼我所在的先锋营。”
林将军的声音越来越颤抖,以至于最后带着一丝哭腔:“我率先锋营且战且退,又下令羽林卫合军回援,却不想寮军早有准备,以我为饵引诱大军落入包围,我本想下令大军分散突围,可前去的斥候了无音讯,四万将士啊,整整四万条人命,活下来的却只有百人,若不是他们拼死相救,我只怕早就死在了兴岭。”
这件事在场之人都知晓,他们鸦雀无声左顾右盼,就是傻子都能猜到这其中另有隐情,可他们似乎都不敢开口。
四皇子见状转头看向老皇帝,拱手高声道:“当年父皇命人彻查此案,却只在羽林卫之中揪出来一个小小的参军,说他勾结寮军泄露军情,草草将他定罪处死。可儿臣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参军居然能单凭一己之力,提早知道林将军的布防,还足足早了好几日把军情泄露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寮军,不知这其中是另有内情,还是应当说这参军是个三头六臂的神人。”
老皇帝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盯着林将军:“这桩事朕自然记得,只不过事过多年,如今若说其中有冤情,那林爱卿可有什么人证物证,单凭空口几句话,朕自然不会大费周章重查旧案。”
“自然有。”
四皇子迫不及待的接过话,而后转身道:“来人,将人证押上来。”
话音落下,门外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便押着一个瘸腿的老头,和一个年轻清秀的姑娘走了出来。
路过林将军身旁时,那老头眸子一亮,急忙喊了一声:“将军。”
“老何。”
这二人便是一早被二皇子控制住的何钦,与他收养的义女梅香,见故人安然无恙,林将军神色一喜控制不住想要上前,却被林思慎及时拉住了。
林思慎冲着林将军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了那押着梅香的侍卫,虽是男装打扮可林思慎一眼就认出那是黎洛,自从那日在巷子里说些那般绝情的话后,黎洛就一直在替四皇子办事,而黎洛身旁拉着何钦手臂的,也就是张珩。
将何钦和梅香押至四皇子身旁后,黎洛和张珩就退后了几步,站在四皇子身后几步外。
林思慎一直盯着黎洛的背影,可黎洛一动也不动的垂着头,自出现起压根就没看林思慎一眼。
四皇子指着何钦,仰头身冲着老皇帝拱手道:“启禀父皇,这人便是人证。”
老皇帝点了点头,幽幽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这等场面何钦从未见过,但他并未有半点惊慌,他踉跄着跪下回话:“小人乃是羽林卫前先锋营斥候何钦,当年在兴岭,林将军所在的先锋营被寮军包围,便是小人突围前去通知主力回援。”
老皇帝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老四说你是人证,这么说来你可是知晓当年那件事的内情?”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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