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几度,待人珍惜,他与她将多年的爱恋,尽情释放在无悔的缠绵中。
而这夜,颐华宫,久未出现的竹萧之声幽幽吹响,悲沉忧伤,像一深情诉说的哀歌。萧声响了一夜,侍卫、宫女无一人敢靠近,待到天边出现第一线曙光之时,只听一声闷响,竹萧化为了支离碎片。
吹萧的白衣男人,对着宫殿的上空呆立片刻,将半张银色面具塞入怀中,一甩长袍,踩着毅然的步子向宫外行去。
*
农历的七月,日头当顶,晴空耀目,直照进人的心底。阳光透过娇艳的花枝洒开一地碎影明媚,绿色舒展,榆槐成荫,浓浓翠翠已是秀色满园。
这样的日子,距离星回节不过十日,银暝国的年轻君王身着银色王袍,身后跟随着精心挑选的大内侍卫,在群臣朝拜中,坐上尊贵的马车。马车缓缓南行,载着臣子们对安定生活的希望,载着瓦儿对他满心的祈祷与祝福,踏上蒙舍之路。
瓦儿久久站立在宫门外,直到护拥着马车的一行队伍完全消失,还舍不得收回目光。银冀走了,她的心随之上路,遥遥陪伴。感觉两道视线穿过烈日下的空气,落在自己身上,她猛然回头,对上一双深沉黑眸,纠结的情绪瞬间涌遍全身。
是他,他回来了。
可恶!冀哥哥走了,他却回来了,他不知道冀哥哥离去前还在念着他吗?这人怎么总是这般惹人心烦
她不理他,郁闷地扭过头,径自走回沁梅苑。远远地,她知道,他跟来了。
阳光炎炎,过了回廊半洒入庭院,窗户处一片阴凉。瓦儿笔直地站立于窗前,极力将怒气忍下,等着他开口。
十来日未见,银翟俊容里有些沧桑与疲惫,英挺的眉间多了道浅浅的褶皱。他深深地注视她,视线比窗外阳光还要灼热,看得她脊背逐渐颤。她豁然转身,不悦地责问:“你总是这么莫名其妙,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你可知道冀哥哥有事也不能找你,去蒙舍都不安心。”
银翟在她转身时,飞快敛去眼中深意,淡淡撇唇:“放心,我与冀有将事情交接和安排,他离开得很放心。”
瓦儿不信:“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在宫中,冀哥哥哪有机会与你交接”
银翟淡笑,眉宇间的褶皱不复存在,道:“我回来四五日了。”
“啊?”瓦儿的瞳孔缩了缩。
银翟默默看她,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瓦儿急地闪开,微微乱了呼吸。重新镇定下来,她再次将目光迎上他,道:“是真的?”
“你信过我吗?”他问,嗓音低沉而紧绷。
“我”她哑然。
他目光坚定深邃,与冀哥哥一样酝藏着无限的智慧与沉着,只是细看又有种让人心疼的忧伤。忧伤一闪而逝,他不习惯表露,掩饰得极好。吧吧那句刻意被忽略的话不期然浮上来——“你宁可要别的女人也不要我们那么郡主呢?难道你连郡主都不爱了么?”
他爱她?
天!瓦儿脚底一虚,几乎站立不稳,无法想象他会爱自己,一定是吧吧搞错了抑住纷乱,她颤动地看他。
他俊颜如玉,眸底淡然一片,适才的忧伤如大海冲刷后的沙地,变得平静无痕,让她以为自己只是眼花。
“唉!你信过我吗?”他沉声再问。叹息中,是难言的酸楚,一点点浸透在心房最脆薄的地方,化做一片苦涩,溢满了每寸角落。终此一生,不能挣脱的牵绊,他们都清楚,却以不同的方式想去忘却。有些事,本就是该忘却的。
瓦儿轻扯唇瓣,低低道:“我信冀哥哥。”
原来,她从来都没信过自己。也对,曾经那么多的伤害和痛恨,咬牙切齿的誓言
黑瞳暗了暗,银翟目光柔和锁住她,声音沙哑:“以后,也学着信任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瓦儿垂下眼睫,狠吸了一口气,问:“吧吧与你是什么关系?”
银翟担忧地看她:“她是我师妹。这些日子,你不肯见她,她很难过。”
瓦儿伤痛交替,神色青白惨恻,不自觉咬起唇瓣:“你、方旋和吧吧是一伙的?你们最初进宫都是为了报复?不不或许是为了更大的阴谋?”
银翟想抚去她脸上的受伤,却只能将手指紧紧收在身侧,眉头纠结:“其间太多隐情,无法一一解释。但我誓无论曾经怎样,全部都已过去了。瓦儿很抱歉我们都伤害了你,如果可以重来,我们”
“别说以前了。”瓦儿猛然侧头,转向窗外,她好不容易忘却的伤痛,因吧吧、因他的话再次划开,仿佛看到伤口又冒出鲜血来。沉默下来,她才转头,却直直撞进如夜空般深沉浩瀚的黑眸里。
他的眼神来不及隐藏,他的哀伤瞬间如潮水将她的心包围,这样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哀伤她突然自己什么疼痛都表达不出,只觉曾经的伤害顷刻间离自己好远好远远得只能看到对方黑眸里急欲掩饰的哀伤。
那哀伤很快被他隐藏起来,迅裹上一层密不透风的保护层。可是,仅是她看到的那一瞬,难以言预的哀伤眼神都蕴涵着强大的力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紧窒。
原来他这样冷漠残酷的男人也会心痛,也会哀伤他的哀伤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浓,还要悲,仿佛沉入海底永远不会翻转的巨石,沉沉坠入,死死压住;又仿佛黑空里坠落的星星,失去了方向,漫无目标地划向不知名的黑暗
她受伤时,仍会爱会恨。他好象从挣扎中脱困,带着无法释然的绝望
瓦儿继续盯着银翟,心潮掀起了狂风巨浪。她连续深呼吸两三次,话出口显得云淡风清“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冀哥哥相信你,我也原谅了你而吧吧,无论她从前做过什么,我想我还是会相信她!”
“瓦儿”银翟刹时哽咽,欣喜得有股落泪的冲动。在他以前所未有的狼狈掩饰哀伤之时,她说了什么
他没听错,她原谅了他,亲口说原谅了他!不再仇恨,不再躲避,以包容和忘却来原谅了他。
体内热血沸腾,尽情咆哮尽情挥洒,那是喜悦的兴奋的冲动,每一次滚动都象征着他的狂喜。他头一次有了呐喊的冲动,想把心中的开心喊出来
潇潇红木,落英翩翩,心从未如此激动过,像大海的波涛一波一波冲击着海滩的礁石,礁石虽硬,但波涛轻柔而有力,每一次冲击都会在礁石身上留下痕迹。痕迹上的丝丝点点,日积月累,长此以往,终不可灭。
他想冲上去抱住她,将她狠狠箍入怀中,融进自己的血骨中。想握她的小手,亲她的丝,吻她的双唇一步之遥,咫尺天涯,两人相望,不约而同湿了眼睛,朦胧中,佳人如雪,清雅动人。他将手紧握成拳,克制自己,身形站得更加挺拔笔直,仿佛这样才可以增添冷静自持的力量。
瓦儿注视着他,眼神没有逃避,清晰看到那双黑眸底处的激动、狂喜及隐忍。半晌,她缓缓露出一抹浅笑,绰约淡雅处偏偏摄人心魂。银翟震动,只觉眼前一朵粉红的梅花正在绽放,身姿冰清柔美,又傲然而立,眼前佳人如雪如梦,他无法也无力采撷她。
一抹浅笑,一声轻言,多少恩怨情仇,化为一缕清风,吹进二人心底,翻滚搅动的心湖从此变得宁静。
外面骄阳似火,心也炙烈似火,此时此刻,他们的眼中正有沁凉的清凉缓缓流动,映得眼眸分外明亮闪耀。
终于,不知道对视了多久,银翟抑制不住渴望,将手小心地、轻轻地握住她的。瓦儿微惊,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随即水眸闪出晶亮水光。
他动了动喉咙,好听的声音无比诚挚:“谢谢你。”
她的浅笑扩大,变得淡然而坚定:“以后,我们好好帮助冀哥哥。”
“我们”——她说的是“我们”银翟握紧她,黑眸明亮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定会的,他是我们最重要的人!”
瓦儿和银冀怎会知道,在他冷酷的心被一丝丝温暖感动,仇恨被爱一点点驱散之后,他已毅然选择了帮助他们。因为不仅是银冀,还有瓦儿也同样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为了他们,他可以出生入死;为了他们,他宛如新生。有了他们,他不再彷徨孤独,有了他们,他的生命才幸福完整。
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有爱才是生命的真谛,无论哪种爱,主宰着生命,世界都会充满阳光,变得清新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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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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