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既明道:“天快亮了。”
没多久了。
所以,在这样狼狈又漆黑的夜晚,再让我冒犯地多牵你一会儿罢。
周鸣玉心里的确还是不能完全放轻松,便也就没有松,小口小口地喝水。
宋既明大口吃着东西,脑子里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问道:“其实,你不是怕黑罢?”
他有些踯躅:“你方才在外面,是不害怕的。”
他实在是好奇周鸣玉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不正常的害怕,因为在她跳进地库里的那一刻,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她的变化好像只是一瞬间。
宋既明听见漫长的沉默,最后道:“算了,不说了。”
他有些懊恼,因为实在不该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去揭她的伤疤。
周鸣玉安静了一会儿,把水囊递还给他。宋既明感觉到了,便打算要将塞子重新塞回去,只是黑暗里看不清楚,伸手便握住了她捏着水囊的手。
她下意识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颤了一下。
宋既明抿了抿唇,手向上找到了位置,将塞子重新塞好,然后手捏住水囊的底部,将水囊收了回来,放在一边。
说来也好笑,明明那只手还和她牵着,这只手碰一下,却仿佛是什么大事一样。
接都不敢直接,非要往下挪到底不可。
周鸣玉经过了这一个微微有些尴尬的小插曲,明明不是什么事,却总觉得氛围奇怪,并且想要打破这样诡异的场面。
她在一片寂静里开口道:“没什么的,不算什么特别的大事。”
只是刚才在这地库的顶板被关上的瞬间,黑暗笼罩一切,只剩下头顶一条狭窄的缝隙,露出一点十分隐约的光线。
这样的环境,让她突然想到了当年把她带离上京的那条大船。
也是这么拥挤,狭窄,空气浑浊。
她轻声同他说起自己那点过去:“我以前是奴籍,被关在船上卖出去的。那个船舱最底下就是这样,又黑,又挤,又憋屈。要不是我旁边那块木板烂了,我恐怕连大口进气都不行。”
她有些自嘲道:“那时候害怕自己被卖到什么脏地方去,一见有人进来拉人就害怕,躲着不敢出去。可是关到后来,憋急了,又想着,快出去罢,好歹让人吸口气,不然真就要死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那一段事,因为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记忆,但这一刻,她心头却忽然涌起之前的那些回忆,仿佛翻覆而来的巨浪,要一点一点地将她淹没。
就因为如此,她才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但她不想在此时表现出来,离天亮已经不远,她不想再折腾什么了。
她只能凭着进来时那一瞥的印象,和手触碰的感觉,挑了一处摞起的木箱,缓缓坐下去,将腿也缩了回来,伸手将自己抱紧。
她一直暗暗平复着那一点窒息的感觉,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将那一点感觉推出去。
她试图独自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宋既明却居然那么快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而且那样荒唐地直接点亮了火折子。
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宋既明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有些艰难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想,原来那样娇气的姑娘,逃亡的时候,居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后来不是没见过官奴发配的场面,大约能想到周鸣玉话语中所说的场景。
可他没办法想象她在那样的场景里。
如果发配时都是这样的惨状,那之后的一切,之后的那么多年,只会更加痛苦。
周鸣玉感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收紧了,笑了笑,拍了拍他手背,道:“这也没什么罢?大人一路到上京,恐怕也过得艰难。”
宋既明有些艰难地道:“能一样吗?我的日子是越过越好,还遇到了贵人;你做奴仆,若得不到主人家赏识,日子只能是越过越差。”
周鸣玉找的这箱子也高,她对着头顶的缝隙,渐渐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她开口道:“其实也差不多,我不也遇到贵人了吗?当家的把我带到上京来,除了奴籍,我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宋既明想,又能好过到哪儿去呢?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河郡主,出去骑个马都能把她推到山崖底下去。
他想到这里,又有些无力地生起了闷气。
当初在上苑,明明就见了,怎么就反应不过来?
诚然杨简在他眼中手段卑劣,倒也不至于拿捏一个小女子做事。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世上能让杨简这样上心在意的女子,除了谢十一娘,便不该有别人?
可是他又想到周鸣玉笑着走上了杨简的马车。
天杀的杨简,要真是个始乱终弃的薄情之人就好了。
宋既明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直变,最后十分颓唐地低下了头。
周鸣玉有意驱散当年的那些阴霾,轻松道:“我这不还学会了一身武艺吗?多厉害呀。对了,大人今夜瞧见我动武,都不惊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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