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菱想到了幽闭恐惧症,不过并不确定。虽然盼青确实会因置身于封闭空间而呼吸困难,但此刻她是因为许长菱的靠近,令她一下无所适从。她虽然如他所说的爱贫嘴,即便是真心话,听来都像是假话,却从来没有做过逾矩的举动,她和他都在恪守着那一条界限。
“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好多了。”盼青摇摇头,又笑起来,笑他笨拙的担心,“主人刚刚说日料,我想吃。”
“好。”许长菱走到盼青身边与她并肩,“一起走吧。”
盼青随他走到尽头,来到一家灯光昏暗的餐厅里,店里的客人零星,交谈的低声、餐具相碰的轻音、音乐悠然的流淌,都让一切迟缓下来。许长菱才走进去几步,迎面走来一个服务员问道几位,许长菱报了自己的名字,那服务员了然地领他们去了老板提前留好的座位,并告知老板出去了,有需要尽管找他就好。
许长菱点点头,朝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给盼青,接着将刚才放下的菜单打开递给她:“不要客气,想吃什么都可以。”
盼青小声说了句“谢谢”,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接过菜单从头到到尾都翻看了一遍,慢得像在字斟句酌地读一本书,翻到最后又往回翻去,拉长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许长菱,他两手交叉在一起支起下巴,座位正好落下一盏星沉的灯光,而他柔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沉声开口:“决定好了吗?”
“我想吃这个。”盼青将菜单转正到许长菱,指了指图片上的盐烤牛舌。
“还有呢?”许长菱看了一眼,也从头翻起菜单。
“剩下的主人来点吧。”
“那我来看看。”
好了,这下可以轮到盼青来观察她的主人了。
刚才主人是在看她吗?主人看她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那道眼神好像能把她吞吃入腹,哪怕她作野火,蔷薇为此染上火光秾华,月亮一贯清冷恒明。
眼下这又算是什么呢?一起吃午饭,只有约在白天实践结束以后会做的事。所以,午饭对盼青来说,已经习惯性地定义为分别的一种。想到这里,盼青不由敛下眉目,更前面一幕的,在电梯里许长菱的举动又让她的心柔软起来,稍稍安抚她的失落。
等服务员走了,盼青抬起头,重新看向对坐的人:“这个月我会有些忙,可能不能见面了。”
盼青的声音比餐厅里的音乐还要轻柔,似一盏灯火摇曳,却是不熄的。许长菱靠近桌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同样温柔地笑答:“好,我等你。”
他每次都这样不经意,却偏偏能乱掉她的心。盼青有时执着得被自己气笑了,就开始想逗弄他,但服务员将两份盐烤牛舌、一份蒲烧鳗鱼盖饭、一份刺身拼盘和各类小菜端上来时,又止住了盼青的开口。
许长菱让服务员将盖饭放到她面前,其余的菜品也放过去,于她都不超过一筷子的距离,“多吃点饭,昨晚抱你起来总觉得太轻了,一叶浮萍。”
“我有吃饭。”盼青想到昨晚的事,话说得淡然,却害羞地埋了头吃饭。而许长菱只吃刺身蘸山葵酱油和牛舌,见盼青的样子,他得逞地笑起来,误打误撞地先一步勘破她的心思。
……
回去的路上,盼青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开口回请感谢许长菱,怕他误会自己的别有用意,一旦形成固定的相处之道,去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觉得不妥,但转念一想,他今天不也是无缘故地这样做了吗?思绪飞扬着,看见街角那间熟悉的店铺近了,不由得脱口而出:“下次……”
“下次什么?”
“没什么。”盼青自觉说漏了嘴,待许长菱停好了车就推开了车门,才微微起身,又被许长菱抓住手臂拉了回来,盼青一阵惊心地看向他。
“说清楚。”许长菱侧身逼近过来,屈起的手肘倚在座位上,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想说……下次请主人吃饭。”盼青对上许长菱的眼睛,与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灼热而香冷、桎梏而无畏。
“刚刚看你神情凝重,不管如何,我不希望我做错了事。”
“那主人的对错可以当成在意我的得失吗?”
盼青敛下目光,出神在眼前的那只手,干净如月、修长如竹。
“希望阿青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愉悦的,身心还是眼泪都是愉悦的。”
许长菱没有肯定,更像是一种告诫,多余的情绪只会令人离思牵萦,再纯粹一些,就像正法明如来倒驾慈航来到娑婆世界告诉我们要观自在。可是一不小心,盼青就会跌落这无人搭救的沉沦,拔脱不出这烦恼。
“主人,我会的,路上小心。”
盼青下了车,隔着车窗摆手转身离开。
没有再回头。
许长菱回过神来,他不是在意盼青的得失,他是太在意自己的得失,充满了稚拙和可怜。他不会不懂得她对自己的情感,可他并不喜欢她……一切的好都只是秩序的维持,对盼青来说是一种残忍。
也许,他们早已不适合继续这一段关系了。
谁都没有想到,原以为平常的一面成为了彼此的最后一面。
收到许长菱的信息的时候,盼青正在家里为顾客定制的纸扎削竹条,分出去一寸心,换回指尖一滴血。漫长地哭过之后,盼青冷静了下来,按照顾客提供的照片,做好了主人公钟馗和他的妹妹钟媚儿,感到饿了又点了一份外卖,才重新打开消息回复他,
许长菱仍旧和平常一样,音乐厅与公司各自一头地走,好几次悄悄地开车路过那个街角,但都没有见到盼青。他收到盼青的回复的时候,正是凌晨三点,他也没有睡,他打算在琴房里拉一夜的大提琴,明明了结了,没有留下任何感觉,却读到那条信息,开始连一首曲子都拉不完整。
“我希望主人能够再考虑一下,我们也许不是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盼青不知道他要终止这段关系的决心有多深,她不妨奔赴。而许长菱没有再回复她,她也投入到工作当中,提前在下个月到来之前就做好了钟馗嫁妹纸扎,一并送去店里后,老板告诉她,三天前有个人也找她预定了,盼青找到收据一看名字和手机号码,不正是许长菱吗?
她拨通过去三秒,对面就接通了,却是听不清的人声。盼青疑惑地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手机号码,与收据上的号码快速对了一遍,确定无误了,又接着“喂”了一声。许长菱坐在会议室后面,找到机会:“我想和你见一面,六点下班我去接你。”
“主人可以大点声吗?我听不清。”不知道为什么,盼青也跟着悄声起来。
“……那么这个项目,我决定交给许长菱负责。”
许长菱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将手机收进口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佯装捡笔地直起身。众人齐齐的目光随董事长许鸣远的声音看向他,他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神色如常地应承了下来。之后散会了,他还坐在原位上,重新拿出手机给盼青发消息,问她现在在哪里。
盼青吃饭不规律,一天两餐或者一天一餐都是有的,胃痛了吃药、低血糖了吃糖是她的平常。所以,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完成了工作从店铺里出来,就去了附近的麦当劳,刚取完餐坐回座位就收到了许长菱的消息。
她和上次一样,发了个定位过去,快速地吃完了去酸黄瓜、蕃茄酱、洋葱粒的双吉和薯条,喝了半瓶矿泉水之后,又多点了一份大薯离开。
恰巧的,盼青推开门走出,正好重逢迎面而来的许长菱,她没有因为此前的事情而变得有什么不同,只是稍稍讶然,又举起手中的麦当劳袋子笑说:“给主人带了一份薯条。”
“好久不见。”许长菱接过袋子,还觉一阵恍惚,但盼青似乎还是那个盼青,只是更消瘦了。
“我还记得要请主人吃饭,已经选好地方了,明天晚上主人有空吗?”盼青走在许长菱身后,总是差几步的保持距离。
“有空……”许长菱将手中的纸袋攥得紧,想到是不是上一次的因故,为什么她一旦与自己保持距离了,反而又不痛快了。
“嗯嗯,我明天把地址发给主人,我在那里等……”
“你”字还没说完,就被许长菱开口拦了下来,与刚相识时一般,语气冰冷地回答:“我明晚去接你。”
“哦……我知道了。”盼青不知道许长菱怎么了,开始想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转而说起那件纸扎的委托:“主人想要那对我原来做的仙女纸扎,可那是祭祀用品,也只是我随意做的……如果主人不是必需的话,我可以帮主人退单。”
“我喜欢。”
“那我明天拿来给主人。”盼青回答完,第一次从主人口中听见“喜欢”两个字,还是不由得隐隐动了一下心。但此刻,她绝不让任何一句话掉地,也不让当中的氛围冷场,又接二连三地笑问:“主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直到上了车,许长菱才开口,却是一句“阿青,对不起”。
盼青系好安全带后怔了怔,见许长菱低着头,又解下安全带侧身过去,大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主人没有错,是我别有用心了,我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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