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伯。”姜洄哽咽着唤了一声。对秦傕来说,两人分别不过一月,但她却是已经一年多未见到对方了。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他一夜苍白的鬓发,还有悲痛黯淡的双眼。记忆与现实重叠,让姜洄觉得眼眶发热,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哀伤。
秦傕陪着高襄王喝了许久,也有了五六分的醉意,夜色朦胧了姜洄的悲伤,他一时未察觉出姜洄的异常,关切地说道:“听说你在登阳山被妖族袭击了,好在没有遇到危险。王爷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实在放不下,一定要几个老伙计出入都跟着你,随行保护。”
高襄王冷哼了一声:“苏家那个小伙子,说是二品异士,居然连两个小姑娘都护不住,是我大意了,自己的女儿还是得自己保护。”
姜洄忍俊不禁,笑着道:“阿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为了我耽误了公事。你们搜寻修彧这么久,可有消息了?”
提到这,秦傕便叹了口气:“一根老虎毛都没见着,也不知道那妖怪钻哪个洞去了,这么能躲。”
姜洄倒没有意外,因为前世也没有人找到修彧,整整三年都没有修彧的踪影,一直都有传言说他暗中潜逃回了南荒。但是南荒也没有见过修彧出没,因此还有另一种说法,说修彧在夜宴台上被高襄王打成重伤,死在了某个荒郊野地,或者沉尸于北海了。
在姜洄看来,下落不明的修彧,暂时构不成什么威胁。
最大的威胁,反而是在玉京之内,人族之中。
姜洄宽慰道:“找不到也未必是坏消息,至少说明它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敢再有所行动了。”
“登阳山袭击你的那些妖族死的死逃的逃,也没能问出是受谁指使。”高襄王面露忧色,“那些妖族明着是冲着你去,实际上还是为了对付我。洄洄,我带你回京,本是想让你过上安稳日子,不用跟着我们糙老爷们南征北战,没想到反倒让你陷入更多的危险之中。”
高襄王也不禁开始怀疑,把自己最宝贝的女儿托付给其他人,真的是个明智的决定吗?
姜洄依偎在高襄王身侧,就像孩提时一样仰望着他,含着笑说道:“阿父,我无法永远活在你的庇荫之下,你也不必将我托付给他人,我是高襄王的女儿,不是只能攀附他人而活的菟丝花,我能保护好自己,也想保护阿父。”
高襄王讶然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小女儿,恍惚间从那双清澈温暖的眼睛里看到了亡妻的身影。
那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在娇小柔弱的身躯里藏着最坚韧勇敢的灵魂,她像洄水一样脉脉温柔,却有着包容乾坤的胸怀,让他不由自主生出依恋。
高襄王每每想起亡妻,心中便会涌起思念与悲伤,他大笑着遮掩自己的伤怀,欣慰地轻抚姜洄的发心。
“洄洄说得对,是阿父小瞧你了,我姜晟的女儿,是要成为庇佑一方的王者,而不是被人庇佑的弱者。”
豪迈的笑声中却透着一丝怅然与感慨——女儿真的长大了。
大概是从姜洄喝醉大哭那一夜开始,他便感觉到女儿成熟了,没那么爱笑了,眼睛里总是装着心事的样子。
他也为此辗转反侧了几夜,还派出探子四处打探,看是谁让姜洄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是那群探子吃饭不干事,还是姜洄藏得深,他愣是没打听出什么来。后来公务繁忙,又见姜洄情绪稳定了下来,便也没有多想了。
但这回来的一路上,他脑子却是没闲着,从进玉京后姜洄干了的这几件事,件件都可算是惊天动地,实在不像他了解的女儿会干出来的事。
得意归得意,炫耀归炫耀,他心里总还是有些担忧和不安,但此刻看着姜洄的眼睛,他忽然释然了。
——是啊,他和阿颖的女儿,本来就该如此。是他自己关心则乱,总是把她当成三岁的孩子一样放在心尖上。
——他不能永远为她遮风挡雨,也不必替她寻找其他的保护伞。
——她会自己独当一面的。
秦傕低头饮酒,掩饰眼中的泪意,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激荡的心绪。
他们烈风营的小姑娘长大了啊。
秦傕咽下烈酒,抬头笑道:“王爷,我看小郡主以后一定不输你。”
高襄王得意道:“那是自然!”
“这次小郡主立下大功,喜事一件,你也该把你那些珍藏多年的美酒拿出来庆祝一下了吧,这些酒淡得没味,怎么都喝不醉。”秦傕说道。
高襄王顿时脸色一变:“那不行,那是要给洄洄的嫁妆!”
“啧,真是抠门。”秦傕嫌弃地说,“小郡主,这点你可不能学你阿父。”
姜洄坐在一旁,支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大老爷们为几坛酒斗法,嬉笑打骂。
这样的场景,真是让人怀念……
秦傕讨不到想喝的美酒,挥挥袖出了王府。刚到门口,便有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小跑着追上来。
“秦校尉!秦校尉!”夙游抱着酒坛,气喘吁吁道,“郡主说,这坛酒让您带回去。”
秦傕讶然,看着那坛被高襄王珍藏多年的陈年佳酿,许久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接过酒坛,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高襄王怎么会不知道姜洄的小动作,指着她鼻子无可奈何地笑着道:“你啊你,跟他一个鼻子出气,欺负你阿父。”
姜洄笑眯眯道:“阿父明明就是想给秦伯伯,又爱吊着他。”
“那个老馋虫,我不是怕他喝酒误事嘛。”高襄王被姜洄说穿了心思,讪笑了一下,“嘿嘿,不过我就是喜欢看他抓耳挠腮千方百计跟我讨酒喝的样子。”
“所以好人就让我做了,阿父就当个恶人。”姜洄狡黠一笑。
高襄王看着姜洄,眼中的醉意渐渐淡去,笑意却深沉了几分。
“洄洄,你有心事,就和阿父说吧。”高襄王拍拍姜洄的肩膀,轻轻叹息了一声,“不要自己藏在心里。”
姜洄一怔。
是了,知女莫若父,她的变化这么大,瞒得过玉京其他人,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了解她,但又怎么能瞒得过将她带大的父亲。
姜洄垂着眼,看着地上摇晃的树影,良久才道:“阿父,有人问我,若是大厦将倾,是会选择扶着危墙,还是会选择另起高楼。”
高襄王瞳孔一缩,震愕地看向姜洄,霎时间酒意尽消。
他怎么也没想到,困扰着姜洄,竟是这个问题。他看似莽直,但心思亦是细腻,不会听不出姜洄的话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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