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小憩-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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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涅将缠绕的思绪狠命按下去,别开脸打量他们刚刚离开的鹦鹉螺码头。

虽然是满月节第一天,租借游船的人居然不算多。小舟不需要乘客划桨调帆,徐徐顺着水波离开栈桥,将一艘又一艘艘拴在桩子上的空船抛在了身后。

“那么多空船,这家的船租很高?”迦涅找了个话题,说着把手按在船身上感受了片刻。

船上确实有幻术。说不上多高妙,但小船穿行在夜色泠泠的水上,时不时要钻桥洞,岸上的人本来就看不太清楚船帆下乘客的模样。

“今天的船费不比之后便宜,所以大多数人都想等上弦月或者满月的时候坐船夜游,”阿洛同样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据说那个时候的河上的景色最漂亮。我刚刚问过,已经都预定完了。”

他们倒是选了一个好时间。河上的船果真不多,全都慢悠悠地顺着水流漂行。

船舷搅碎粼粼的波光,各色月牙的柔光映照之下,两岸一座座尖塔都变得有些陌生,平滑地从两人的视野中后退出去,像成列的石头松树,又宛如沉默俯视河流的守卫。

这不是迦涅第一次坐苇河游船,上次还是久远的十二四岁,跟随着母亲从流岩城到千塔城参加某个宴会。

那是一艘更大更气派的船,幻彩流转的魔法天幕、舞池、桅杆顶端的观星台、乐队还有适合密谋的包厢,只要想得到的设施,上面全都找得到。

但在那艘船上,她好像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过千塔城风景。

阿洛也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一声不吭。

水波般清浅的月光淌过两个人的眉间身上,谁都没有开口,直至阿洛突然说道:

“这次谢谢你。”

迦涅转过头,他已经脱掉了遮掩相貌的眼镜,坐姿却没恢复他平日懒洋洋的样子,端端正正的,有些僵硬。

“如果是我一个人进去,甘泉镇说不定已经被吞噬了。我也未必回得来。”阿洛抿了抿嘴唇。

“没什么,不要忘了你还欠我酬劳。”

阿洛没有试图赖账:“什么时候你想借灵摆就告诉我。但一天后要还给我。”

“好。”迦涅只回了一个单音节。

提出协助的价格的时候,她想得很简单。只要有检测装置,那么就可以组建效忠于她的十二塔卫队,至于漂流物,随便回收一下就好。

但她或许小瞧了漂流物的威力。

迦涅以前浏览过一些银斗篷行动记录,执笔人很少正面提到那可能有多危险。但现在仔细想来,结局更惨烈的那些报告会更妥善保存,未必流得到她手上。

而哪怕在她翻阅过的记录里,也有一些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就脱队消失了。那些人或许是无法忍受贫穷另谋出路,但也可能只是再也没有回来。

“甘泉镇这次的情况,算凶险吗?”

阿洛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那截蜡烛本身算不上最危险,但因为在身份特殊的人手里,才搭上了十个人。

“伊莲应该一直在祭台附近点着那根蜡烛,于是所有到教堂祈祷的人都会一点点失去影子。谁会想到最厌恶异世界的幽隐教会神官,会主动使用漂流物呢?”

他们那天还没来得及检查祭台,伊莲就幽灵般地出现了。她挑选那个时机现身,大概也是为了防止两人离蜡烛太近,从中发现蹊跷。

迦涅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阿洛这些。银斗篷或许确实默默地扼杀了许多危机,她可以勉强承认这一点,但同样的目的、不同的手段,引路人也在做。

可是这点正确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想要的。她也不可能那么做。古典学派允许十二塔卫队存在,但不会容忍它在她手下扩张。

阿洛突然清了清嗓子。迦涅露出询问的神色。

他神色有些复杂:“你肯定又在思考非常严肃的事。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今天晚上不去面对那些东西。”

她拢了拢在湿润的夜风中飞舞的一缕散发:“那么我和你还能谈论什么?”

“比如……”阿洛才出声就止住了,说下去对他来说仿佛要耗费莫大的勇气,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流畅地说了出来,“比如过去五年,你是怎么过的,过得怎么样。”

迦涅轻轻笑了:“如果要聊这个,那可到处是‘非常严肃的事’。”

他摇头,绿眼睛像水里弯月牙般微光粼粼地闪烁着。他的声音是轻柔的,语调郑重,措辞却有一些调侃:“我需要更了解你的那五年,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非常严肃的事’对你那么那么严肃。”

不可思议地,迦涅没有被他的语气冒犯。

一旦用一本正经又滑稽的废话,对,比如‘非常严肃的事’,指代他们之间无可转圜的冲突,就好像给张牙舞爪的巨兽施加了变形魔法,把它变成可爱无害的小动物。明知道是假象,双方却因此可以暂时心平气和地谈论它了。

哪怕只是暂时的。

迦涅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桥洞靠近又靠近。

桥下的阴影一瞬间吞没了她。

“为什么一定是现在?”她在黑暗中说,语声包裹在小船的幻术里,没有回音。

这幕无端让阿洛心悸,他于是忘了回答。

但下一刻,她又在那里了,半躺半靠在船头,脖颈朝后仰出去,沐浴在万千月牙与水波交相辉映的微笑里,银色的头发和眼睫蒙着微光,皮肤好像在发亮。

往昔图景碎片在这一刻上浮。阿洛看着船头的迦涅,却又同时身处六年前的日出时分。

迦涅·奥西尼站在流岩城某个箭塔的城垛空隙前。发色和瞳色都不同。察觉阿洛靠近,她朝他略微侧过脸,晨曦突如其来地倾泻而下,她的唇角没有动,但是眼睛带了点睥睨的笑。完全不同但相似的情状。

阿洛在想什么迦涅并不知道。

她仍旧仰着头,这个视角水波是她的地面,世界接近颠倒,天上地下都有虚虚实实的细月,让她感到新鲜。

然后她突然直起脖颈。

猛灌一口烈酒般的晕眩感袭来,让她分不清是因为视野突然正逆归位,还是因为她在这一刻看到阿洛。

她经常会忘记阿洛这个最年轻魔导师之所以出名,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相貌也十分出众。普通人搞不懂他的魔法体系有多奇特,但会记得他的英俊。

就比如现在这样,他收起那副好像坐不直的散漫样子,专注到无表情地盯过来的时候,还挺唬人的。

“多浪费这个夜晚啊。”她喃喃。

阿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我很确定,如果明天我问你相同的问题,不吵一架,我得不到任何新信息。”

“你要那些新信息干什么?就算你理解了,那又怎么样?”迦涅坐直了些微,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刺人。

阿洛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小船载着他们钻入又一个桥洞。

黑暗中,她听到他的回答:“但我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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