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春殿里,岑樱一觉睡至了辰时。
她昨夜想父亲和夫君想得哭了半夜才睡着,今晨起得便有些迟了,直至宫人们往殿中搬东西才醒了过来,揉揉眼从床上坐起,还有些犯困地呢喃:“你们在搬什么啊……”
见她醒来,一名小宫女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县主,是陛下怕您在宫中无聊,派人搜罗了好些话本子来。”
“您要起来吗?奴服侍您洗漱。”
那宫人一张圆圆脸儿,十分殷勤和善。岑樱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未多想,微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自己来吧。”
她本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不习惯被人伺候,拿过衣裳欲言又止地看了那宫人一眼。
宫人会意一笑,退出殿去:“那奴就先下去了。”
“奴叫青芝,县主有什么吩咐叫奴一声就好了。”
殿里,岑樱慢腾腾穿好了衣裳,洗漱后用了些早膳,便去到外殿的书案下翻阅卞乐送来的那些话本子。
时下流行的多是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岑樱胆小不爱看,就丢开了。正翻找着,宫人来报皇帝来了,忙随手将书放在案上起身去迎。
“樱樱在看书?”
皇帝走进来,笑着问。
岑樱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皇帝又拾过一册丢给她,在书案旁的矮榻上坐下:“朕也好久没有看话本子了,正巧,你读来给朕听听。”
那册书的书名是《汉孝惠皇后外传》,看着像是册人物列传。岑樱不疑有他,屈膝跪坐,展开书本,当真清声朗读了起来。
“汉孝惠皇后张氏,名嫣,字孟媖,小字淑君。惠帝姊鲁元公主之长女也。”
“阿嫣当五六岁时,容貌娟秀绝世。时帝方议立后,欲访名家贵族之女容德出众者。太后谓帝曰:‘阿嫣帝室之甥,王家之女,天下贵种,实无其匹。且容德超绝古今。吾选妇数年,无逾此女……’”
她诵书之时,皇帝就一直出神地看着她,目光柔和,脉脉含情,仿佛是透过这具年轻的躯壳又陷入了久远的记忆里,望进另一个灵魂。
岑樱一心只在话本上,并未察觉他怪异的眼神。越读却越觉不对劲了起来:
“帝曰:‘如乖伦序何,且彼年尚幼。’”
惠帝说,这是否背离人伦,况且阿嫣尚且年幼。
“太后曰:‘年幼不当渐长邪,且甥舅不在五伦之列,汝独不闻晋文公之娶文嬴乎?’帝乃从命,诏群臣议纳皇后礼……”
吕后说,年纪虽小但会长大,况且甥舅不在五伦之列,你没有听说晋文公娶文嬴之事吗?惠帝于是从命,召集众大臣商议纳皇后礼……
如若她理解得没错,这话本,是在讲舅舅娶了外甥女……
后面的文字,则是在讲张嫣嫁与舅舅之后的种种生活,不管是话本中的张嫣和舅舅本人,还是写书之人,都对这段有违人伦的婚姻未有半点不认可。
岑樱心头疾跳,越读越迷惑,声音亦渐渐小了下去。
她迅速将书册浏览至尾声,当目及惠帝娶了张嫣、惠帝和张嫣的闺房之乐时已是唬得浑身乱颤,如坠冰窖,战栗不已。
她几乎是颤抖着丢开了书,不肯再读,皇帝微微眯眸:“樱樱怎么不读了?”
“我……”她艰难地张口,声音颤栗似哭。
脑中还残存着文字描绘出的绮艳画面,岑樱只觉得可怕,汉惠帝是张嫣的舅舅,舅舅和外甥女,怎么能成婚?
还、还把她抱到膝上,数她的牙齿,后来又、后来又看到了她的,她的……称赞肥白……
这种书,怎么能给她看?陛下为什么要叫她读这个?
岑樱羞得脸颊通红,五脏六腑皆似烧起来。当看到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心中又是一紧。
圣人看她的眼神,贪欲,淫邪,痴迷……全都一览无余。
她曾在胭脂山的阴暗山洞里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一点儿也不陌生,她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可圣人,是她的舅舅呀!他怎么能!
联想到方才他叫她念的书,岑樱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却只能跪伏下去,嘤泣着谢罪:
“樱樱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她想要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多待,却怕激怒了他阿爹也落不得好,再害怕也还残存了一些理智。
又突然很想念她的闷罐儿,他会保护她,就像山洞里的那次。夫君……闷罐儿……她真的好想他呀!
这样的防备与抗拒,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拒绝。皇帝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看着身前跪伏的少女,缓缓站起身来:“樱樱,朕的意思,你当真不明白吗?”
却没有明说。
她的身世一日不明,他就一日无法真的下手。但他等了这样久,此刻又听了这样久的香艳话本,的确是有些不想忍了。
他甚至想过,就算寻回了谢云因又如何?她是永安的好友,总归是会帮着她的,不管真相究竟为何,他一样知晓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知道?
两人之间原就只隔着数步与一张书案,满室的静寂之中,皇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岑樱吓得直哭,整个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正是此时,殿外忽然传进卞乐的声音:
“陛下,皇太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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