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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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丈夫分别以来,岑樱设想过千万种重逢时的场景,却从未想过,她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与他相见。

他就坐在高高的金殿上,脊背笔直,目未斜视。岑樱惊讶地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短暂的模糊散去,那道影子重新在眼前清晰。那御座之畔的青年,剑眉星目,俊逸明润,不是她的闷罐儿又是谁?

岑樱眼睛里渐渐起了雾,也不管是不是那么多人看着,红了眼圈痴痴地望着他,仿佛化身石柱。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底下群臣面面相视,开始窃窃私议起来。最终是皇帝微笑着提醒:“樱樱这是看傻了?这是阿舅的长子,太子,也是你的表兄。”

又唤儿子:“衍儿,还不快去扶你表妹起来。”

太子殿下……

岑樱只觉大脑懵懵的一片,直响,嬴衍眼神淡漠地走下殿来,虚虚朝她伸出一只手。

岑樱没动,依旧怔怔地望着他俊逸深刻的眉目,难以置信。

她的丈夫,那个送她玉佩说和她成婚不是假的、会帮她割草喂鸡、会背她听她唱歌的郎君,他怎么会是太子呢?

不过,他没事。还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真是太好了……初见的惊讶褪去,岑樱的心头被喜悦填满,搭了他的手站起身来,盈盈眼瞳有如烟波流动,含着无尽情意。

嬴衍只作未见,面容凛绷,他一言不发地走回殿上,视线甚至未触到她的发梢与衣角。

“周氏,你来看看,朕的这个外甥女,是不是就是你那位失踪的邻居。”

皇帝含笑的话声将岑樱自出神中拉回,她这才注意到殿下跪伏的还有一人,竟是邻居周大哥,一时惊讶地问出声来:“周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兴却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地朝皇帝磕响头:“是草民误解了薛世子!草民罪该万死!”

将他千里迢迢带来京城的那位大人并未告诉他这些,只让他御殿告发薛氏兄弟强抢民女。

如今既被证实是误会一场,追究起来,自是他这个平头百姓遭罪!何况先前就是他提议把秦郎君扔下车——不,是太子!太子殿下又会怎样报复他?

他根本无暇惊讶岑樱身份的变化,面色惨白,头骨触地的声在寂静下来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嬴衍冷笑了一声,旁观未语。皇帝道:“你救人心切,又何错之有呢。”

“再说了,若不是你,朕也难得寻着个机会恢复樱樱的身份。”

他面色慈和,俨然一位体贴百姓的君父,然周兴一心恐惧,仍只是砰砰磕着头而已。

“诸位。”皇帝顺势起身,原本议论纷纷的大殿瞬然安静下来,“借着今天之机,有一件事,正好也一并公之于众。”

“姑臧郡岑氏,本为已故元懿公主之女,自小流落民间,直至上月里才为白鹭府寻回,自即日起恢复本姓薛氏,进位县主,赐号永安。”

像是投石入水,此则消息在大殿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众皆议论,唯独坐在女客席间的永安县主薛姮如坠冰窖,自皇帝宣布此则消息起,便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阿舅说这位岑氏才是母亲的女儿,那她呢……她是什么?

这个家本就容不下她,如今她既不是薛家女,今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遍体生寒,浑身的血液都似冷却,却不得不站起身来,行至御殿前请罪。

“阿姮鸠占鹊巢多年,以致真正的金枝玉叶流落民间,阿姮之罪,罪不容恕,甘愿领罪让贤。”

她声泪俱下地说道,羞愧得不敢看那被自己占了身份的少女一眼。而群臣也终于回过味来,开始行礼说着恭贺的话。

“你又有什么错呢。”皇帝叹息着说道,目光慈爱,“阿姮当年,也不过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儿。”

又唤来定国公薛玚及定国公夫人郑氏:“今后阿姮仍归于薛家,除县主封号外其余身份不变。尔等宜善待之,不得有违。”

“郑氏,朕把朕的两个外甥女都交由你了,你可要好好管教着。”

“谢陛下恩典。”薛姮流着泪说。

薛玚及郑氏喏喏称是,领旨谢恩。岑樱忐忑地瞥了眼薛玚夫妇。定国公一张国字脸,严肃威猛,郑氏则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丹凤眼微微上挑,有些刻薄的长相。

她虽是第一回见郑氏,却是和定国公提前接触过的,心里很清楚,这位国公对她只怕并没有什么情谊,否则也不会直接就把她送去宫里。

她和阿爹才是一家人,她不能待在薛家。

“高兴坏了?”

见她似愣着,皇帝微微一笑:“连谢恩也不知道?”

岑樱只好跪下,紧张地一开口成了结巴:“民、民女……”

“谢过皇舅恩典。”

事情似乎尘埃落定。皇帝公布了岑樱身份,赐号永安县主,又派人送走了周兴,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先前觥筹交错的热闹。

岑樱被安排在嬴衍的席边,与他同案而食,几次想主动与他说话都被他阴寒的脸色阻断了,柳眉尖尖蹙如新月。

“有情况?”

对面的席边,嘉王嬴徽凑到长乐公主嬴姝的桌案旁,俯下.身笑着晃晃酒杯阻断了她一直盯着二人的视线。

长乐公主不耐烦:“有什么话就直说。”

嘉王是崔贵妃的长子,苏后与崔妃相争多年,是以兄妹二人的关系也就谈不上很好。嘉王笑了一下,自来熟地在她身侧坐下:“小九没听说么?这乡里来的丫头,是和长兄从一个地方来的。”

“那又怎样。”长乐公主漫不经心地说着,将杯中鲜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小九难道忘了?”嘉王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肖似其母的桃花眼里醉意朦胧,“长兄在那村子里,可是和人成了亲的。”

成亲?

长乐公主愣了一下,突然回过了味来。

怪不得故意指使人在御前状告薛家,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这一局,看似是嬴衍状告薛家不成反落得自己没面子,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是要逼得阿耶承认那村姑的身份。

他是真喜欢这女人呢!

“小九。”嘉王的话声打断了她的沉思,“不妨你我猜猜,以阿耶对姑母的看重,他会不会让长兄娶了这个村女?”

毕竟,太子和薛家的那道婚约是和元懿公主之女的,阿耶既认了岑氏,婚约多半也就会落在她的头上。

娶这个村女?

真是可笑!

长乐公主眼中带着十足的厌恶:“长兄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

起初看上的虽是薛姮这个赝品,但好歹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教养出的贵女,金玉其外。如今,竟看上个乡野出身的村妇。

纵使是姑母生的又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罪臣之后,又长在村野,粗鄙不堪。竟还想着要让阿耶承认她的身份,难不成,他还真想娶这个女人,让她叫她嫂子?

她又岂能容忍一个村妇爬到她头上。

长乐公主忿忿的,微微一想,索性将案上一道筯头春炙的汤汁舀了半盏,又勾兑了半盏残酒,端着杯盏去往对面。

岑樱还不知即将找上门来的恶作剧,正小心翼翼地觑着身侧青年如覆冰霜的侧脸,怯怯地拽了拽他衣角:“闷罐儿……”

“你在生我的气么?”

纵使先前没回过味来,此时她也终于明白,他看也不肯看她一眼,只怕是,在为那晚她推他下车的事生气。

可她实在很想他,自分开的这两个多月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想念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

岑樱微红的眼眶泛上一层酸涩,渐渐化为了水雾。嬴衍却淡漠地抽回了被她抓住的那半边衣帛:“县主这是何意。孤应当识得县主么?”

淡漠的语声有如兵刃锯于心上,岑樱眼中已有泪水溢出:“那晚的事的确是我不好,可我……我也真的是没有法子了,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边是多年相依为命的养父,一边是她喜欢的男子,没有人会比那晚的她更难抉择。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就算是重来一回,她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推他,也因而更加愧疚,心中百转千回,苦涩难言。

所以呢?她没有法子,就能推他去死。

嬴衍脸色愈青,袍袖下手掌紧攥成拳。

连说也不和他说一声,上一刻还害怕地抱着他,下一刻就能立刻翻脸……而他,却像个笑话一样,竟还天真地思考起回了洛阳后如何让父母接纳她!

他脸色冷凝,起身欲走。岑樱久久没有听到他说话,还当他是原谅了她,鼓起勇气再度拉他衣角:“闷罐儿……”

偏是此时,长乐公主却端着酒盏娉娉袅袅地走了过来:“哟,县主和阿兄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咦,县主怎么哭了?是我阿兄欺负你了吗?”她笑吟吟地问,将那盏“酒”推至岑樱面前,“我代兄长,给你赔个不是。”

这是个十分美貌的少女,薄妆桃脸,花容月貌。衣饰亦十分华美,玉镮坠耳黄金饰,轻衫罩体香罗碧。

岑樱拿捏不准她是哪一位公主,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您快别这么说……我,我怎能受您的礼呢……”

还真是个村妇,连话都不会说。

长乐在心底嫌弃,面上却嫣然一笑:“永安姐姐不必这么客气,我叫姝儿,排行第九,我和阿兄是一母所出的,所有的兄弟姊妹里就属我和阿兄最亲了,姐姐叫我姝儿或者小九就好了。”

说着,又睇了眼神色漠然的兄长,抿嘴笑了。

她态度十分和善,又把那盏酒往前推了推,岑樱原本是不善饮酒的,但听闻是他的胞妹,便犹豫着瞧了眼嬴衍,伸手欲接。

一直沉默的嬴衍却突然开口:“自己喝。”

岑樱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劈手来夺,直接将那半盏“清酒”浇在了半瓮冷蟾儿羹里,冷冷瞪着长乐:“很好玩?”

周遭热烈的气氛登时为之一滞,已有不少目光汇聚过来。长乐历来有些怕这个不苟言笑的长兄,瑟缩颤了颤,很快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道:“阿兄这是做什么?小九好心给永安姐姐敬酒而已,一片好意,就算姐姐不能喝酒,阿兄也不至于这样吧?”

嬴衍冷冷掠她一眼,并不解释,回头唤岑樱:“你是死人么?连要给圣人和你继父继母敬酒也不知道?”

岑樱这才如梦惊醒,慌忙捧了杯子,同长乐歉意地颔首示意,与他离开。

长乐公主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铩羽而归。

“以后,离长乐远点。”

这厢,嬴衍面容凛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岑樱只是痴痴地看他,眼眸红红的:“那你还生我的气么?”

他冷哼一声,没再理,面色如常地往定国公的席位走去。

那侧,桌案旁已经围了不少的大臣,中心围出的空地里,圣上正席地而坐、弹奏琵琶,定国公则在一旁跳胡旋舞。欢声笑语,不绝如缕。

岑樱也只好跟上。

二人并肩而行自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大殿的另一边,叱云月怅惘地饮下一口葡萄酒,颇为失意地喃喃:“这一局,表面上看是表哥输了。可实际上,他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岑樱,对吗?”

她还欲再饮,却被身旁的兄长封衡伸手夺过。封衡脸色凝重:“阿月,你失态了。”

失态了吗?

叱云月苦笑。

她从未见过表兄会出面维护哪个女子,不管他面上表现得怎样,但她看得出来,他待岑樱,确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她堂堂公主之女,将门之后,究竟又有哪里比不上岑氏的?

那厢,嬴衍引着岑樱去给父亲敬过酒后便再无言语,也一直没有再理她。

席间已有不少人看出端倪,与同伴议论着此事,脸上浮着暧昧的笑。

岑樱只觉许多道目光都黏着自己,十分地不自在,回到座位后,又有许许多多的陌生的脸飘过来寒暄,好在是没有继续敬酒了。

她小心而尴尬地回应着,目光却如飘忽的云,一直追逐着丈夫的身影。

不多时,她看见他同宦官耳语了几句,独自一人经右侧的偏门出了殿。她心里小小地纠结了下,怯怯的,也跟了出去。

乾元殿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一轮圆月高挂,深蓝的天幕上零星缀着几点星子,轻云有如薄纱点缀。

殿外,嬴衍正凭栏而立着,任凭呼啸的夜风迎面扑来,吹散脑中氤氲不散的那股酒意。

冷不丁听见身后猫儿似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身,语气冷淡:“跟着我做什么。”

他还是一副不欲理她的模样。岑樱心里一阵退堂鼓,酝酿了两下,轻轻地走过去,在他不耐烦地回转过身欲要呵斥她时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你……”

嬴衍全身一震,没料到她会如此,猝不及防被她紧紧抱住,挣脱不得,又顾忌着给人瞧见,一时又惊又怒。

“放手!”他语气冰冷如水。

“不放。”岑樱把他抱得更紧,下颌抵在他胸前,一双盈盈杏眼竟还满盛委屈。

嬴衍冷着脸挣脱了下,挣不掉,也就只好由她。他略感头疼,唇边挂了抹冷嘲:“你还知不知羞。”

“你不是我的夫君么?我为什么要知羞?”岑樱惘然不解,不明白自己抱一下他怎么就是不知羞了。

“夫君。”

嬴衍重复了这两个字,尾音里带着低沉的笑,听来竟有几分嘲讽的味道。

他唇角无声一抿,浮起抹讥诮的弧度:“县主的夫君,不是被县主推下车,被强盗杀死了吗?又哪里来的夫君呢?”

“县主认错人了,在今夜之前,孤并不认得县主。”

淡漠如斯的两句话,岑樱眼里的光悉数熄灭,抱着他的手也一下子松开了,原本春水盈盈的眼瞳如同含着汪死水,再也瞧不见任何光亮。

见她失落,嬴衍心里那股一直烧得正旺的邪气适才降了些。

难过吗?他也不过才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重话而已,她再难受,又怎抵得上那夜被抛弃、被背叛、被遗忘的他?

而她惯会这些扮可怜的招数,他从前就被她骗过好几次……如今,他是不会再上她的当了。

岑樱委屈地全身发抖:“你怎么这样啊……我一直都很想你的。”

“我知道那晚是我错了,我不该推你,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法子的……你和阿爹,你让我要怎么选呢……你,你就不能为我想想么?”

她推了人,竟还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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