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向来生机勃勃,快死时方露出点行将就木的死气,赵珩闻言差点揽镜自照。
他,憔悴?
喜得皇帝陛下差点笑出声来,他竟也有这般有心有肺的时候。
赵珩点点头,低声回答:“朕明白。”
说完,只轻轻叹了口气。
万般愁绪,皆在其中。
而后他似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如此,面上忧愁一扫而空,强撑着对李默道;“近日来宫中的情势你也看到了,李卿,你不该入宫的。”
李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臣只想见陛下一面。”
他感觉得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动容的,却又震惊不解的目光。
李默喉头滚动。
“陛下,您先前问臣,若您娶臣,九江王会不会为您所用,当日臣说……”
赵珩接口,“你说你们父子忠心天地可鉴,无论你入后宫与否,你们父子都对朕忠心耿耿。”
姬循雅已快忍到极致,闻言猛地转头。
李默算什么东西,他也敢对赵珩说这种话。
他也配对赵珩说这种话!
姬将军眼底一片浓郁的血色,身上戾气渐浓。
他一双手遭自己捏得发青,依旧死死地抵在膝头,生怕自己一时未克制住,冲出去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杀了。
赵珩余光瞥向书架。
下一刻,手被一片温热笼罩。
竟是被李默紧紧攥住了手。
赵珩悚然一惊。
皇帝陛下肆无忌惮了多年,也终于明白了当年自己总和臣子们勾肩搭背执手对谈时,锦衣侯为何总是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
太突然了!
“陛下,若臣今日说,无论您是否娶臣,臣与臣父都必为陛下所用,”一直恭顺的,在帝王面前只会垂首
的九江王世子终于敢抬头直视天颜,“还有,九江之兵。”
他望着皇帝熔金般的眼睛,笃定地吐出这六个字。
话音很轻,却有如惊雷落下。
果然!
赵珩心道。
皇帝仿佛惊吓过度般地一震。
皇帝惊愕道:“你……”他想抽回手。
“陛下,”九江王世子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强势,紧紧地攥着帝王的手腕,“臣字字句句属实。”
温热的。
李默愕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心思想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皇帝白得像雪魄,他以为这个人也是冰凉的。
不料,肌肤相贴处是暖的。
他看着赵珩。
看着对方因为惊愕而睁圆的眼睛。
许久后,皇帝才哑着嗓子道:“为何?”
短短一句话,似已抽干了他全身力气。
“论公理,您是天子,是我大昭朝的皇帝,陛下,臣不忍见您为乱臣贼子折辱。”李默掷地有声道。
他说得真挚,仿佛字字句句皆是真心。
“朕,朕知道了。”赵珩抽手。
热源陡然消失。
李默顿了顿,旋即也将手平放在膝上。
皇帝神色极疲倦。
他眉目锐利,就更显得这点倦意浓重。
好像丢盔卸甲后,到底露出了一点柔软的,轻而易举就能受伤的内里。
皇帝垂眸,黑长的睫毛轻颤了下。
动作很轻,很小。
李默心头似被针刺,蓦地痒疼。
“陛……”
赵珩打断道:“李世子,你的心意朕明白了,”嗓音沙沙的,说得有些艰难,李默甚至听到了他不堪重负般换气的气音,“容朕多加考虑。”
李默点头,“兹事体大,臣明白陛下的顾虑。”
赵珩朝李默感激一笑。
李世子发现自己心尖又颤了下。
他甚至有点不敢再看皇帝。
明明是在以□□人,却被对方不经意间的举止蛊惑得神魂颠倒。
李默忽地有些明白姬循雅为何同赵珩纠缠不清了。
皇帝自小没受过一日委屈,是金尊玉贵,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天之骄子的矜傲都融进了骨血里,便是现在多加收敛,摆出一个礼贤下士的姿态,那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傲慢偶尔亦会在赵珩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流露出来。
高高在上,目无下尘。
可这种人,却愿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不足为外人所见的脆弱神情。
做这个世间最尊贵之人的特例。
只想想,就足够让他心旌摇曳了。
李默见赵珩神情凄然,便决意再添一把火。
他不再安慰皇帝,只道:“陛下,臣去了。”
赵珩张了张嘴,似乎想挽留他,却只道:“好。”
李默起身,快步离去。
他好像于心不忍,又回头。
果然看见赵珩面色愈发凝重。
赵珩当然凝重,他已经感觉到姬将军身上的森森鬼气了。
看见李默回头,赵珩简直汗流浃背。
怎么还不走,留下来是等着和朕一起吃晚膳吗?
李默低着头,说:“陛下,臣方才还有一事没秉明。”
赵珩绝望地闭眼,“卿说吧。”
乌黑的睫毛紧紧压在肌肤上,轻轻颤抖。
让帝王看起来,更流露出了中孤立无援的无助。
“于私情,臣更不忍陛下受辱。”李默说得很轻,但足以让书房内所有人都听见,一双漂亮的眼睛专注地凝望着赵珩,“五年前的事,陛下或许已经忘了,但臣终身不能忘怀。”
语毕,郑重见了一礼,转身而去。
赵珩瞪大了双眼。
你就走了!
你说完就走有没有想过朕的死活!
赵珩目送书房门又一次被关上。
室外的阳光,被毫不犹豫地,截断。
房间骤暗。
诡魅横行。
“陛下。”那阴冷的男鬼在他耳畔柔声唤道。
仿佛,要索命。
亦或者,索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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