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谨一撩车帘,急忙入内。
不待赵珩开口,立时乖顺地跪到旁侧,静待皇帝发落。
但想象中帝王黯然愤怒交织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赵珩正悠闲地摆弄着一柄精巧的小刀玩,不知他在高兴什么,唇角笑意不大,却极浓,欣悦开怀中,还有那么点仿佛窃取染指了珍宝的得意。
赵珩并未抬头,笑道:“扳指不日便送回来。”
拇指压在刀上,将落未落。
刀锋薄利,赵珩距离把握得极好,再近毫分,瞬时便能削下块皮肉。
何谨愣愣地看了赵珩须臾,似有几分不可置信。
就,这样?
他方才听得清楚,姬循雅分明因扳指的事与赵珩起了争执,皇帝无实权,得罪了手握重兵的姬循雅,之后如何度日?
何况还是为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内侍!
哪怕非全为他,只是皇帝争一时意气,可赵珩竟半点迁怒之意都无。
历经生死就这样神奇,何谨怔怔地想,足以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吗?
无忽有夜风纷飞而过,灌入单薄的夏衣中,凉得何谨浑身一颤。
他如初梦醒地回神,忙道:“奴婢,奴婢多谢陛下。”
赵珩抬眼,朝何谨笑了下笑,很有几分洋洋自得,“君子一言九鼎。”明明是很张扬狡黠的模样,却不让人心生反感,反倒想,凝神专注,一眼不眨地看着。
何谨慌乱地移开视线,他张了张嘴,酝酿了满腹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况且以如今赵珩的心智,他说出来反倒惹皇帝怀疑,最后只低低吐出了个“是。”
翌日傍晚,姬循雅果然命人将扳指送回。
来送扳指的军士道:“陛下,将军命臣转达给您一句话。”
赵珩勉强从姬景宣本纪中分出一点神,扬了扬唇,“你说。”
“将军说,您欠将军一件珍宝。”
赵珩闻言抬头,奇道:“岂有此理,本是物归原主,竟成朕欠他。”
军士无言以对,只得静默不语。
目光扫过书页,见景宣二字俨然。
这谥号乃是赵珩亲赠,无论是当世还是后世史书,多用景宣代其名姓,免不得生出些将姬景宣牢牢控制住的得意,与一些些,赵珩自己清楚缘由,却暂时不愿意细想的亢奋。
从生,到死。
俱在他手中。
赵珩心情上佳,不欲与旁人计较这点小事。
眼中光华流转,他轻笑道:“朕眼下身无长物,”他一掸衣袖上繁丽粲然的凤凰纹,“一切皆仰赖将军供养,朕无所给,待回京后,允将军开府库,凡有将军喜爱之物,朕定不吝啬。”
以姬将军之势强,无论赵珩允与不允,只要姬循雅想,府库中所有皆可为他所据,因此赵珩这话听起来诚意十足,实则一无所予。
赵珩的允诺被一字不改地转述给姬将军。
姬循雅听
到这样荒唐的许诺非但不怒,却微微笑了下,柔声道:“君上一诺千金。”
回京后,便,由臣自取。
赵珩此人看似浅薄轻佻,内里却难以捉摸。
姬循雅想不出,亦看不透。
但他到底是已活两世的成年男子,说不懂面对赵珩的焦躁迫切究竟为何,就显得太过做作了。
想赵珩死,想赵珩受辱,那日马车之上,多亏赵珩的提点,他忽地想明白了,这二者本不相互矛盾。
杀人不一定非要用刀,也可用旁的什么,一寸一寸,从外到里,杀得干干净净。
漆黑眸子中笼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他不需知道自己因何对赵珩有欲。
既已兴起,且唾手可得,他为何不要?
难不成还要重蹈覆辙,眼见赵珩再度娶妻生子,圆满顺遂地度过余生吗?
绝、无、可、能。
况且,人皆轻贱,再心心念念之物,但凡得到,便不以为意,弃之如敝履。
赵珩之于他,姬循雅想,亦该如此。
他垂眼,视线正落到他手中正压着的,一截削得平滑的玉竹片上。
纸张轻盈价廉,且便于书写,自问世后,便很快取代竹简。
然而姬循雅是三百年前的人,比起薄薄的一张纸,他更爱用沉重繁杂的竹简记事。
以刀为笔,郑重其事地,刻录下。
显德五年五月十九日,帝与程玉共寝。
……
余下十几日的路程匆匆而过。
除却间或来上几次的刺杀,赵珩只觉一路太平——毕竟不是杀他。
虽有部分朝臣已归顺姬循雅,但心念旧朝者有,见风使舵者有,野心勃勃者亦有,譬如说宁王,譬如说抚北王,这几位王侯将帅或本身就是宗亲贵胄,有资格承继大统,或手握重兵,兵强马壮者为天子,既然姬氏敢窥伺神器,他们为何不可?
故而,这一路上的刺杀多半是奔着姬循雅去的。
最近的那次,刺客已在姬循雅三尺之内,但还未刺伤姬循雅,就被身后的靖平军一刀砍倒,血溅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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