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世的虞妗妗,绝对说不出这些拉扯的话术,只会一心想着怎么弄死她不想看见的渣滓。
但沾染了‘人味儿’之后,她发现其实很多妖族觉得不齿、狡猾的人类的交涉手段,往往能省很多麻烦。
比如现在,几句话的功夫,虞妗妗便和李毅完成了一次小小的交锋。
普通的流浪动物势微。
上升到妖族与人类天师府之间的矛盾,就会变重要,变棘手。
或许是虞妗妗的语调太锋利,两个人的神情太正经,让原本不以为然的颜壮心底忽然没了底。
他肥胖的身躯在座椅上扭动两下,坐立不安:
“谁杀人了?谁有证据能证明我们要杀人?就凭颜招弟几句话、死了的几只猫狗和这些符咒?”
“太荒谬了,你们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警察,这是在欺压老百姓,我要曝光你们!”
心领神会地交涉完毕,李毅此刻看颜壮的眼神,就是在看半个死人。
“该说你迟钝还是蠢,既然已经升级为特行案件,你觉得自己还能蹦跶得起来?”李毅摇摇头:
“你们不会觉得用了玄学的手段害人,就不用负责、不用受处罚了吧。”
无论是天师府的编制,还是国内规范性的道教学院毕业证书、要数年苦修才能考取的道士证……
这些对术士规范性的管理,恰恰说明了官方对此类事件,和超自然存在的严格管控。
超自然的玄学力量一旦泛滥,必然会使普通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打破社会和谐。
故而哪怕颜壮真的将事情捅出去,也不会掀起丝毫水花。
“……等等,招弟不是还活蹦乱跳么!她活得好好的啊!”颜壮真的慌了。
他听到了,有几条死掉的流浪猫狗替招弟挡了灾。
这不就够了么?
人又没死,只是死了几条贱命畜牲,凭什么要给他安那么严重的罪名?!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从外面敲响。
李毅:“请进。”
一名带着手套、脸上半挂着口罩的部员走了进来,说道:“李队,搜查和检验结果出来了。”
“在颜壮家里的冰箱、橱柜里,我们发现了一些残存的鲜紫河车,以及某种虫粉,并且他们家常使用的药罐里都是这些违禁物烹煮过后的残渣污垢。”
“除此之外我们按照你的吩咐,仔细检查了卧房里的神龛,发现那尊神龛有阴阳夹层,把里面的隔板敲碎之后,我们发现了这些个东西……”
部员说话间走近,将一团用黄绸包住的物品放在李毅和虞妗妗面前的桌面上。
看到绸布,李毅便明了布包里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这种绸布是经过阴阳无根水和朱砂浸泡过的,可以隔绝大部分污秽物。
平时部门中的人,只会在处理邪祟残存、以及阴尸之物时,才会动用到它。
他捏住布包的
一角轻轻一掸,黄绸便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人类手掌大小的银瓶。
以及一块上方细长呈现长方体、底端加宽可以立在桌子上的小牌碑。
东西甫一暴露在空气中,淡淡的腥气便溢出。
气味的主要来源应当是那个银瓶。
饶是瓶子盖紧闭,腥气依旧如此明显,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味道该有多重。
一旁的虞妗妗,目光还停留在对面的夫妻二人身上。
经过一番声嘶力竭的哭嚎,还在孕期的袁友谊显然疲惫不堪。
此刻瞧见桌上的东西,她神情茫然,不像装的。
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平常祭拜的神龛中,有这些东西。
至于颜壮则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他眼睛先是瞪大,又立即挪开视线。
李毅还在研究怎么下手,虞妗妗支起身体伸出手,“我来吧。”
她能化型,妖身比普通人强健百倍,很多阴腐煞气根本冲不破她的防御。
探出的手掌在满屋子人的眼皮下,覆上一层黑色的绒毛,掌心变成爪垫,她指尖一勾便将方形小碑拿了过来。
“……妖、妖怪!!”
颜壮吓得往后缩,肥硕的身体带着椅子一起移动,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虞妗妗没给他眼神,凑近了仔细端详,发现这玩意儿能打开。
她用指甲撬开小碑中间合上的细缝,打开之后,取出了里面薄薄的物品。
一张颜珍的灰白色证件照。
以及一张写着颜珍姓名,以及生辰八字的黄纸。
‘啧’了一声,虞妗妗抬眸看向对面的夫妻:“颜珍人还没死,连阴碑都为她准备好了。”
她又抄起桌上的银瓶。
拨开盖子的瞬间,只听‘啵’的一声响,灰色的煞气便喷涌而出。
虞妗妗提前闭气,只觉得手指和下颌皮肤微刺,并没有其他不适感,旁边的李毅面色就凝重多了。
她瞳孔收缩,变得又细又尖,凝聚的目力穿透了不透明的瓶身,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银瓶中大半是黑色的积水。
水里浸泡着一个蜷缩的、皱巴巴的东西,像一只光溜溜的小老鼠。
“尸胎。”虞妗妗移开视线,神情有些嫌恶:“人类胚胎的残骸。”
李毅猛然拍案,怒目而视:“袁友谊,颜壮,尸胎这种玩意儿你们都敢碰?!这些脏东西稍有不慎就会养出邪物,到时候真出了大事,你们哭都来不及。”
“东西从哪里搞来的?”
袁友谊慌了神:“怎么会呢?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妈不是说让我们拜的是送子观音吗?”
她偏头去看丈夫,语气焦急地质问。
十几年的夫妻彼此间再熟悉不过。
一看颜壮那个心虚的表情,她立刻意识到丈夫是知情的。
“颜壮你都知道?你瞒
着我?”她腹部的钝痛感愈发强烈,很快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死死用手掌捂住:
“你和你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李毅适时出声:“还有什么隐瞒,我劝你们老实交代,还有减刑的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袁友谊绷不住了,“我婆婆只说让我按时吃药,每天诚心向菩萨祷告,就能得偿所愿。”
“你知道自己在吃什么药么。”虞妗妗冷不丁开口问道。
袁友谊神情难为情,犹豫片刻后还是点点头:“知道…”
她喝的药里,主要是紫河车,也就是婴儿出生时从孕妇肚子里带出来的胎盘。
紫河车其实算是一种中药,但能作为中药坊里的药品,都是反复清洗、晒干、处理干净的产物。
袁友谊平日里烹煮的却是血淋淋的、未经处理过的胎盘,而且都是男婴的胎盘。
她听说这种东西很难弄,而且管控得严格。
也不知道婆婆到底是哪里来的门路,隔二岔五就邮递冷链,把一团团看着像刚从孕妇体内剥落的胎盘送到家门,送到她手里。
颜母说,就是要这种最新鲜的胎盘,还带着男娃娃的精气血,才有用。
故而袁友谊每次就算犯恶心,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血物分割成几份,放到药锅里煮。
沸腾的滚水把软肉煮熟,将里面的血水榨干,导致药汤无比血腥难以下咽。
最开始她几乎是一边喝一边吐。
加上冰箱再怎么制冷,胎盘这种东西也很难保存。
分割到后面的日子烹煮的‘药引’,还会多添几分酸臭,更是能把喝的人逼疯。
除此之外颜母隔二差五还要寄来鸡蛋,让袁友谊一天必须吃一个。
对方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这些鸡蛋都是用童子尿泡过的,阳气可足了,你身体败坏了就得多吃点,以后生下来的乖孙阳气才足!”
说实话,很多时候袁友谊真的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无论是胎盘还是童子尿她都倍感恶心。
可她没办法。
为了生男孩儿,也为了讨好颜壮和公婆,她必须这么做。
至于女儿颜珍每天喝的药,也是颜母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每次她会把那些煮熟的紫河车捞出来,晾干后用刀背拍成泥,或者剁得碎碎的,连同颜母寄来的一些粉末再煮一碗药水。
这部分混着紫河车碎屑的浓稠药物,就是颜珍的。
虞妗妗心里已经有了推断,冷声说道:
“首先,你婆婆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这个刚成型的死胎,把它放置在神龛中,日日夜夜和你们夫妻二人共处,并且让你不间断地喝胎盘等物浸泡后的药液,是为了在你身体里‘种形’。”
什么样的灵魂怨气重、最容易变成鬼逗留人间?
除却生前受的委屈过分严重的人,就属死婴的怨气最重。
只要想想地府转世投胎的名额有多么紧俏,便能理解。
很多灵魂可能等待了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等来了投生为人的机会,却还没诞生便再次死亡。
这种死胎灵智懵懂,拿去稍加引导炼制,用来养小鬼、作魇术蚩术等等阴邪之事,简直一下一个准。
东南亚地区的尸牌尸鬼,有超过五成都是用死胎尸体制成。
流掉的死胎经过特殊处理后,可以让婴灵的怨魂附着在上面久久不散,越养越凶。
但袁友谊和颜壮家里的这个尸胎,并不是用来谋害他们二人的。
而是送子。
人都有灵魂。
袁友谊早已绝了子女缘,正常情况下她无论如何都怀不了孕,更不可能有新的灵魂投入到她的子宫里。
既然没有生魂,那就给她捏造一个直接塞到她的肚皮里。
故而这个送来的孩子——也就是袁友谊肚子里的那团东西,来源并不是送子观音,而是尸胎上附着的、没有去转世投胎的婴灵。
通过袁友谊不断地吞噬紫河车里,跟随其他新生儿一起落地的精血,这些外来的精血会在她身体里凝结,形成一个假的‘胚胎’。
死去的婴灵便将那个人为制造的‘胚胎’,当成了自己新的身体,钻进去开始融合。
这便是‘种形’。
把它原先的尸体放在卧室,为得是让它日夜和袁友谊、颜壮待在一起,能尽快熟悉两人,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新父母。
只是袁友谊就算靠着吃胎盘,生生造出一个‘胚胎’,这玩意儿也不是受精乱,而是一坨死物。
归根结底它没有生命,无法遵循自然规律汲取母亲的养分生长。
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一段时间袁友谊就会‘流产’,会排出一团血污。
这个孩子,只是用外物和死灵造出来的一粒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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