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舟微漪说，“他本来就没有腿。而且既然是阿慈看重的人，我自然竭诚相待。”
宋星苒：“？？”
“那舟多慈还——”宋星苒说到一半，便闭了嘴，有些郁闷地看了看我，不肯开口了。
我：“？”
＊
次日，宋星苒和舟微漪去教导人类将军修真入门的时候，我自然是跟去的。
倒不为别的，我想确认一下对方此时确实活得好好的。
护卫院很大，一人一屋，该有的东西都有，安置在此处不算出格。
只是我注意到将军所在的位置，似乎十分偏僻，在角落的院子当中，一路走过去都未见什么人烟。舟微漪说，那凡人还要养伤，所以他特意安排得远了一些，以免有其他人扰了清净，妨碍恢复。
我心中自然道，舟微漪果然心细如发。
我们抵达院中的时候，舟微漪先是施展了一个隐匿身形的术法，依照他的说法，这样才更加便于观察将军的心性。
我没有反对。
“说不定他正在休息，我们便不打扰了。”舟微漪道。
宋星苒非常迅速地嗤笑一声，“这么晚还睡？那真有够疲懒的。”
我能察觉到宋星苒对将军的敌意，不过也不在意……宋星苒不就是一直这样憎恨全世界？
不过宋星苒的猜测并不成立，凡人将军此时正好在院中行走——他的腿已经重新“安上”了，此时看见他的背影，已无什么异样。
只是我们靠近的时候，明明只是凡人、绝不该触碰到修真门槛、察觉到隐匿术的将军居然猛地回过了头。在他飞快观察、确认过看不见什么后，便皱着眉，谨慎收回了视线。
我对他这份谨慎，自然是很满意的，唯独谨慎的人活得才久。
相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狼狈，他现在倒是状态很好。
衣冠整洁许多，身上穿着的是统一的护卫灰袍，但一衬他的气质，竟也显出几分倜傥的意味来。
那身灰袍其实没挑得合适，似乎要稍稍小了些，紧绷后却更显得出宽肩窄腰的身材。哪怕那段时日他恐怕受的磋磨颇多，一身虬结的肌肉倒是还没掉干净，衣袍将他身上的可怖伤痕都遮住，便看不出一分痕迹。
那头原本沾满血污、干枯而脏乱的头发，此时也被梳理的整齐起来，只是还能看得出来，那一截截头发是有些短的，被人硬生生剪过，束不起来，自然
只能披在肩膀上。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下半.身——大腿上。
以往被野兽啃噬干净的双腿，如今用那化神玉依照他原本的身体重塑了一副，隐隐约约能看到长袍下透出来的一双腿修长有力，哪怕换作别的修士来看，也瞧不出腿部异样。
一具完整的、可以说是健康的身体，当然是要活下去的必须品之一。
我打量着，微微点了点头。旁边的舟微漪观察到我的表情，也跟着抿唇。
突然开口道，“他在练习适应这双腿？”
凡人将军的动作很稳，但还是能看出有些细微不对劲的——毕竟是昨天刚刚接上的化神玉，伤口处与这种秘宝的贴合处还未长得那么好，动起来自然磨得发疼，和用脚踩在刀尖无异。
只是将军或许失去了太久这样拥有双腿的感觉，即便是痛，那也是极其鲜明的触感，竟然就这样双脚踩地，枯燥而不知疲惫地练习起来，从昨天直到今夜，一步也没有停下。
但身体上的疼痛，也不是依靠心理就能完全无视的，所以才轻微地有一些一瘸一拐。
我对他这个状态，感觉到了丝丝欣慰——毕竟他看上去很有求生欲的样子。
“心性不错。”我赞叹。
当然，仅限他还活着的时候，那种死了就要灭世的还是算了。
宋星苒恶语相向：“瘸子。”
舟微漪轻描淡写，“愚蠢。”
“……？”宋星苒这么没素质，倒是在我意料之中，不过舟微漪也跟着说了句这种话，就很让我惊讶了。
舟微漪顿了顿，显然也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于是转过身向我微笑，温和解释道，“刚刚以化神玉断肢重生，有些排异反应再正常不过了。他这般训练，无甚作用，事倍功半，反而让伤口好的更慢，说不定……就真的好不了了。”
后果居然这么严重？
我略微沉吟。
为了避免像宋星苒说的那句没素质的话一样，凡人将军真成了瘸子，那恐怕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我走出隐蔽气息的那一块区域，喊了一声他。
将军回头的非常快——
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我面前，不像先前他转过头时一瞬即逝。
他相貌是很野性、英俊的类型，眉骨很深，看上去有些胡人的血统。
纯粹的凡人很难有长得特别好看的，因为肉.体凡胎总会有一些不够完美的地方，而修炼之后身体内部不断被灵气淬炼，自然会更出挑一些。
不过我倒觉得，眼前人比之大多数修士，都要更容颜俊美。
非要挑剔些美中不足的话……
他的脸先前被烧灼过，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火疤，但因为已经用灵药敷过一层，此时几乎都看不清了，唯独——
一道贯穿鼻梁、面颊的刀疤，非常清晰地昭示着它的存在感。
大概这一道伤疤是用具有灵气的兵刃伤的，又过了太久，就和他被断掉的肢体不能重生一样，
也很难消除掉，除非等他修炼至重铸肉身。
不过我倒是觉得不难看，反而更添一些野性不羁，与这将军本身的调性倒是相合的。
我们对视的其实也没几秒钟。
大概也就是几个眨眼的瞬间，对方忽然间单膝跪了下去——那只腿磕在地面的声音，让我都觉得有些牙疼。更不必提对方这条腿光是用着就足够他剧痛了。
他的手拱在身前，头颅深深地低下去，脊背微弯，是很标准的行礼的姿势，有一股将气，“末将……”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属下见过舟少爷。”
我有些好奇，“你认得我？”
我们相见那天的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他当时都是一副快被折磨死了的样子，精力也都基本放在和妖兽对战上……不是这样也活不下来。我没想到，他还有精力抬头看过我？且认得出我。
“是。”将军依旧低着头，他的身体很稳，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我认得。”他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的确是。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想救他的命。
不过我也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人都清楚，我救他并不是因为高尚情操又或者善良的心，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再勉强考虑一下修真界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算……可能依旧会出手，但也不会尽心尽力带他回来，管一个凡人的死活。
既然清楚自己的目的，我也不会自鸣得意，将自己真当作是他的恩人。
“起来吧。”我说道，上前几步。
将军倒是很令行禁止，立即站起了身，他也依旧深深低着头，只是因为他个子实在生得太高，比我要高出不少，所以他低头的时候，倒是正好和我的视线又对视了。
他：“……”
凡人将军缓缓地撇开了头。
我：“……”
我暗恨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才开始语气平稳地道，“少练习一些，先养好伤，要不然你的腿会坏。”
他声音很沉稳，“是。”
但没有要坐回去休息的意思。
我还有话想和他说，刚张嘴，就想起了自己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人魔是没有名字的，光用人魔作为代号，已经足够让人闻风丧胆了，比任何称呼都让修真界众人印象深刻。
至于将军的名字，我打听到的那些消息里，也只会用将军、凡人来称呼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半点现在才想起来问人名字的愧疚。
“……”他的唇微微动了动，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来，“裴解意。”
我看见他垂下的眼，睫毛很轻微地动了下。那神色先是有些纠结的，又缓缓化成坚定神情。
“……你可以，给我一个新的名字。”
“？”
我要给你取名干什么？你又不是没有。
我实在不理解，非常莫名地开口，“不用。你的名字很好听，不必换。”
裴解意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短暂的关怀客套很快结束。我看着他，微仰起头，语气倨傲，有些高高在上：“我不算你的恩人，所以你不必对我心存感激。”
“不过，我要成为你的主人。”
我要掌控裴解意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他的生命。
裴解意会不会答应，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如果他不愿意，我就让他偿还那一条腿的价格——对于一名凡人而言，已经足够让他卖命一辈子了。
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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