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跪在段缠枝面前,用粗糙的手背拂去她眼角的泪水,他嗓音低哑,因为自己好像没有立场安慰她,可还是无可奈何地败给了那晶莹的泪珠,“别哭了,殿下。”
这时候,施明漾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他喘着粗气,头发散乱,脸颊边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掌印。
施明漾不由分说地拉过段缠枝,小公主归根到底还是更信任自己的哥哥,在他面前压抑情绪的段缠枝却在施明漾怀里放肆地哭了出来,她的肩膀伴随着抽泣的动作起起伏伏,邵霁川的心仿佛也被抓起又放下。
施明漾冷淡的眼神望着他:“你不是说,奉段昂之命保护她的吗?”
原来,眼泪也是自己任务的一部分吗?
邵霁川陷入沉思。
发泄过自己情绪的小公主,将自己缩在哥哥身后,她的嗓音因为一场淋漓的哭泣又哑又绵,可说的话却一声声砸动着邵霁川的心。
“安东尼,上节课,老师给我们出了一个课后作业。”
“一个精神病人将五个无辜的人绑在铁轨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
“安东尼,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邵霁川垂在腿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沉默了,向来被要求有求必应的他沉默了。
“安东尼,我不傻,你可以利用我,但你不能为了达成目的牺牲我。”段缠枝在施明漾的鼓励下,从他背后走出来,她明明身躯那么娇小,看着脆弱不堪一击,但邵霁川就是不敢直视她。
“所以,安东尼,我是你为了达成目的绑上铁轨的那个孤独的人吗?”
邵霁川想辩驳,可这一切她说的都没错,这是他和段昂交易的一部分,而他和段昂交易的内容不能告诉段缠枝,同样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半年前,邵霁川奉段缠枝的命令去别苑帮忙送东西,他见到了阔别两年半的段昂,段昂还和当年一样恬静温柔,他煮着茶,看着举止对比之下算得上粗俗的邵霁川。
就在这时,他问:“你想报仇吗?”
邵霁川向来古井不波的眼眸闪过一丝希冀,但他知道交易都要有筹码,而他除了一条贱命,身无分文。
“你知道吗,对于杜普菲来说,死不可怕,她最怕的是……”段昂停顿,他喝了口茶,觑着眼打量着邵霁川,在邵霁川忍不住发问前,他回答他,“怕的是,加里特的皇位沦落到其他家族手中。”
“他们这群自负的皇室中人,都是这样的,比谁都要看重地位头衔这些虚名。”
邵霁川吞咽了一下口水,“你想,怎么样?”
段昂想到什么,眼神突然温柔:“我想让小枝称王。”
“小枝过去问我,为什么要提防佐伊,明明自己和他没有利益冲突。那时候我告诉他因为他们两人一个是王储,一个是皇室牺牲品,地位不同。”
“那孩子就一直觉得,自己是皇室牺牲品。”
“但我,要让她成为王储。”
他突然将茶壶推翻,滚烫的开水浇到下跪的邵霁川的大腿上,被震住的邵霁川一声不吭。
“我们各取所需,小枝登基后,你可以借她的手复仇。”
邵霁川问:“可,我又能做什么?”
“背叛她,假装归顺佐伊。”说完,段昂摇摇头,似乎觉得这一番说辞不妥,“佐伊不会容忍你这样,或者说是归顺小金日内。”
“那孩子很信任你,你是除了我以外,她最相信的人的了。”
段昂的神情有多温柔,说出的话就有多恨戾:“可,太过于听信他人当不了王储,我没有时间等着她慢慢成长了。被背叛能让她快速成长。”
邵霁川也同时想到了,为什么这个人要是小金日内。
女王忌惮背叛,也最疑神疑鬼,讨厌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小金日内打破表面和谐局面,企图挑起皇嗣自相残杀的小手段,足以让杜普菲将对他的怀疑和厌恶转移到施明漾身上。
“那你呢?”邵霁川想问,为什么他没有时间等着段缠枝成长了,段昂却惨然一笑,“人们都以为有软肋的最好拿捏了,可无依无靠的才是最好拿捏的,我是小枝的软肋,我……”
“我只希望,我的死能为她带来些许收益。”
邵霁川看不懂段昂对段缠枝的爱,就像他看不懂杜普菲对段昂的感情,看不懂段昂对杜普菲的感情。
他甚至在这时还能分出一分注意力去观察杜普菲,她好像也哭了,是虚伪地掉了几滴泪还是真情实感地难过。
一如当年施明漾和他在走廊针锋相对后,他对段缠枝说的那句承诺,如今段缠枝再问他:“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的吗?”
“你为什么要,为什么找小金日内,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
一连叁个为什么,问得邵霁川晕头转向,泪水是这位小公主用来攻击心软之人的独特的武器,她的泪水又盈满眼眶,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可她不能去质问小金日内,就像女王不能因为一个受宠的男妃的死去鞭笞正风光的金日内家族。
她只能对侍从或者无关紧要的一族奴隶发火,发起屠杀,就像段缠枝也只能将怒火发泄在曾经忠心耿耿的邵霁川身上。
邵霁川一句解释也没有,他手背上方才擦拭下的泪水已经干涸,在马上忍不住再次为她拭去泪水前,邵霁川转身离去了。
他如计划中一样,找到了小金日内,这是他投敌的军令状,他不得不对着小金日内鄙夷的眼神,接受他狠狠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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