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心道:她几时这般客气了?
一旁侍女看了坐,搬来的却不是椅子,而是一块坐席。
岳昔钧心中又道:原始如此,料她不能叫我好过。
原来,这坐席须得跪坐,若是跪坐,股上的伤必定撕裂,但若是箕坐,又是大大不敬。
岳昔钧拄拐不动,谢文琼笑着催了一句:“驸马,怎么不坐?”
岳昔钧轻叹一声,单掌竖于身前,低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谢文琼蹙眉道:“好端端的,念甚么佛?”
“臣是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了。”岳昔钧道。
谢文琼觉得此语有诈,又想不出她会使甚么诈,有些不愿被她牵着鼻子走,却终究又有几分好奇,问道:“甚么典故?”
岳昔钧淡淡道:“昔者,达摩祖师于少林寺坐禅面壁九载,一日起身活动身子,有一只家雀闯入石洞。这家雀口吐人言,道‘大和尚,你在此作甚?’,达摩祖师道‘贫僧面壁参禅’。家雀道‘既然是参禅,为何不打坐,站着作甚?’,达摩祖师道‘正是坐禅倦怠,此时开定,舒活筋骨’。家雀道‘好个和尚,我道你一心向佛,原来也不是个诚心的’,达摩祖师道‘这话从何说起?’,家雀道‘释迦摩尼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一身肉体凡胎浑不在意,才得以成佛,你这和尚,坐一会儿子就叫累叫倦,可见也不是个诚心的’。达摩祖师道‘你是精食净水有人喂着长大,住的都是黄金白银打的笼子,哪里晓得皮肉苦痛。贫僧修心为上,若是未曾修成心,先抛却了肉身,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再者,佛祖舍身是为救护生灵,贫僧在此白白坐死,又是为何呢?’,家雀道‘既然如此,你的肉也叫我啖一口便是了’。达摩祖师摇头叹息道‘好个狠心的家雀,以磋磨人为乐,贫僧若是舍肉于你,岂不是助你下地狱了?’”
岳昔钧的故事戛然而止,她微笑道:“适才见到一只雀儿飞过,想起这个典故来,故而宣了一声佛号。”
这番指桑骂槐,公主自然听明白了,她正要发作,一旁的贵女开口道:“驸马果然博闻强识,知道甚么鸟儿雀儿的,不像我们不通文墨,哪里晓得什么佛经佛偈典故,只知道臣为君死、客随主便罢了。”
原来,这位贵女不是旁人,正是丞相沈正儒的孙女沈淑慎,自小好往宫中去,伴着谢文琼一同长大,亲近非常。
岳昔钧听闻此语,便明白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便是巧舌如簧也是徒劳。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岳昔钧轻叹一声,手顺着拐杖一寸寸摸下去,挺直脊背缓缓往下跪坐,皮肉伤处拉扯,汗浸了满背,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
公主冷眼看着,却也不那么痛快,只觉得岳昔钧话说得刁钻,她又不能不打自招,认下了自个儿就是那个“家雀”。虽然沈淑慎逼着岳昔钧坐了,谢文琼总觉得自己却像是输了一局一般,甚么发作的话儿全堵在喉中,全无奏凯之心。
谢文琼兀自饮了口茶,想起正事,道:“本宫问你,这个驸马,是你自己要做的,还是父皇要你做的?”
岳昔钧眼睑微垂,心道:难道有人自个儿愿意做你这个驸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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