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坻迎她进府,寻到宋听檐便退了下去。
她在书房外站了片刻,才提步进去。
宋听檐的书房自来宽敞,入目皆是书架,说是书房,更像是个藏书阁,四面皆有窗子,现下正午,外头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半空中,细微浮尘在阳光下缓缓浮动,无风井然有序。
“簿辞。”
夭枝轻叫一声,却没听到声响,她往里头看去,皆没有看到人。
“簿辞?”她又唤一声,依旧没有人应,但却又听到里头佛珠转动的细微声响。
她一时疑惑,越过书架往里头走去,带动半空中的浮尘微微摇晃,裙摆拂过,一卷而散,细碎尘埃在阳光下上下浮动,光影闪烁。
夭枝走到书阁最里面,便见里头摆着供桌,供桌前开一大窗口,可观外头风光。
宋听檐站在供桌前,双目阖着,手间拿着白玉佛珠微转,外头日光落在他面上,如玉雕琢一般温润,亦掩不住惊艳。
夭枝见他这般,便知他今日心情不好,他素来没有心情好不好的时候,大多时都是温和平静。
只有心情特别不好时,才会拨弄手中的佛珠,似乎只为这样才能压住自己心中的杂念和心性。
夭枝靠向书架,“今日怎么到这处了?”
外头的风缓缓拂过,供桌上摆着的香烛卷起青烟,若暖玉生烟意境。
宋听檐闻声缓缓睁开眼,片刻才道,“无事。”
夭枝见他这般平静,越发觉得奇怪,想起心中种种疑惑想问,可如今见到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问。
宋听檐起身,拿着手中佛珠俯身一拜,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做派。
夭枝见他这般,只觉自己恐怕多想,他素来礼佛,应当不至于是她想的那般心狠手辣。
他起身拿起供桌上的佛经,转身往她这处走来。
夭枝见他迎面走来,迎上去,“今日可是不欢喜?”
宋听檐看着她许久,才走到书架前,将手中的佛经放回木盒中,像是对她说,却像是问自己,“怎会不欢喜?”
夭枝不明其意,只知道这般必然是有人得罪他了。
她看向供桌,再抬眼看向新开的窗子口。
这窗子口开得极大,却没有安上窗子,只空着,但这般反而风光入目如画,看去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湖对面便是回廊,是她方才过来的地方,这一处正好通往书房正门口。
夭枝微微一顿,思绪一转,上前跪在蒲垫上,也一样是能看到回廊上走过的人,她都能看见,更别提比她高出许多的宋听檐了。
也就是说他方才必然看见她过来了,那为何她唤他,他却不应?
夭枝跪坐在铺垫上,她叫他,他却不应,这意思是惹到他的,是她?
夭枝颇为不解,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更甚之什么都还没有问呢?
她从蒲垫上站起身,慢慢往后退,无论是哪个角度,都能
将眼前回廊看得一清二楚。
夭枝又退后一步,下一刻后背便撞到了身后人怀里,坚硬温热。
她当即抬头看去,便对上了宋听檐的视线,她飞快收回视线往前一步,转身面对他,“就在后面怎不唤我停?”
宋听檐上前,拿过桌上放着的香,垂眼用火折子点燃,眉眼温润,这一尘不染的谪仙模样着实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我唤你也未必听得见,还不如看看你想看什么?”
这什么话?
她听力极佳,何时听不见他唤她了,人都在面前,她还能视而不见不成?
夭枝看着他点香,这般温和,瞧着倒是好亲近,她沉默片刻,终是缓步上前,“我前些日子去看了褍凌。”
他闻言眼帘轻抬看来,声音渐淡,“皇兄可还好?”
“不大好,毕竟出了这么多事。”夭枝微微摇头,走到桌旁,手扶上桌案,“他与我说了很多……”
宋听檐依旧平静,更或说是平淡,没有一丝可供察觉的反应。
他等香微微燃起,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中,替代方才燃烧殆尽的香。
香炉中缓缓飘起缕缕轻烟,萦绕而上,闻之平心静气,心旷神怡。
宋听檐垂眼看着香,薄唇轻启,“你想问什么?”
夭枝不防他这般直白,轻易便知道她想要问他关于宋衷君的事,一时便有了几分不自在。
她沉默片刻,终是抬眼看向他,“常坻这一年多去了何处?”
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催动法器静下心来听他心中所想,视线牢牢落在他的面上,没有错过他的一丝神情。
宋听檐依旧平静,抬眼看来,“不是回了故里?”
夭枝一顿,他这般说,心中亦是平静。
她微微一默,垂首状似无意般问,“乌古族宝藏如今还在不在乌古族?”
下一刻,她便觉下巴触及到温热,被人轻易抬起。
宋听檐双指挟着她的下巴,低头看来,视线落在她面上,颇为认真,眼中虽平静却似乎带了几许薄怒,神情颇为淡,“为何问我,我这一年多来离开过京都吗?”
夭枝知晓这般,他必然是生气了,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他素来就不喜宋衷君唤她老师,每每总要闷气一番,如今她去看了宋衷君,还要来问他,摆明是因为宋衷君的话怀疑他。
夭枝往后一退,避开他的手,“我只是觉得太子谋反一事事有蹊跷。”
宋听檐见她下巴脱离开,看了一眼手,又慢慢将视线移到她下巴处,她皮肤细嫩,不过轻轻用力便微微泛起了红,他收回手,指腹残留细腻触感,片刻后,他缓声道,“所以你要替他翻案,就像当初去牢中救我一般?”
夭枝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司命之间的差事皆是相互交织,如果太子这个人皇当不上皇帝,更甚至让宋听檐当了皇帝,那可就完全偏了。
夭枝犹豫再二,
还是问出口(),“?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你是不是不想褍凌重回太子之位?”
“我为何要想,他登基于我有何益处?”宋听檐平静开口。
夭枝一怔。
宋听檐走近来,视线落在她面上,声音轻却淡,“先生真的认为皇兄仁厚亲善,登基之后不会对我动手?当初禹州回来,我若不是不得圣心,皇兄会留我到如今?”
“有我在自不会让他……”
“你在又有何用,坐高位的人想杀人自有千百种方法,谁拦得住?”
夭枝想到命簿的结尾,一时语塞,思绪竟有些空白,一时回答不出来。
他一笑,“到底是旁人的老师,我算什么,无关紧要的旁人罢了,便是二请四催也未必愿意来看我一眼。”他说着没克制伤重,一阵低咳,肩膀处的衣衫上都隐约显血迹。
夭枝听着自然解释不出,她是刻意疏离,到底是伤了他的心,见他止不住低咳连忙上前,小心触碰他衣衫,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怎又渗血,你可有好好吃药,酆卿给你药放哪了?”
宋听檐抓住她的手,视线看过来,直对上她的眼,忽问,“你交好之人如此之多,我在第几位?”
这突然一问,叫夭枝都回答不出,真要来个排序,也得要点时间罢,山门那头的又算不算?
他意思是按朋友算,还是按什么人算?
总得有个章程,没有章程太复杂了,树不好排,亦不好违心骗他。
宋听檐何其聪明,不需要听她说答案,就能得到答案。
他缓过气来,嗤笑出声。
他神情微冷,回身靠坐在桌沿旁,平静几许,微微垂眼,声音极淡,他指腹摩梭手中的佛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乌古族的宝藏在天下之内,也自然供天下人取之,能不能拿到,便看他们的本事。”
他说着慢慢抬眼看来,夭枝对上他淡漠的视线,一时心中微微悬起。
…
竹筒敲击二声,是夜二更。
夭枝特地寻到嫪贳落脚的客栈等着。
果然二更天时,客栈里忽然有了动静,后院的小门被随意打开,走的人连关上门都不耐烦,就这么任其随风轻晃。
夭枝等他出来,飞身一跃,悄无声息跃进幽深的小巷之中,忽然一阵风拂过,无端阴森。
嫪贳在黑夜中行走,隐约察觉到什么,他抬头看去,就见前方巷口走出一人。
他神情一顿,显然不打算与她纠缠,转身便走。
夭枝看着他两手空空,随身没有包袱物件,想来是不打算离开京都,那么他一个苗疆人特地夜半出来做什么?
“站着,我有话问你。”
嫪贳白眼一翻充耳不闻,身影穿过巷子,很快没入黑暗,一身反骨。
夭枝心中莫名有些小激动,她就喜欢这种一身反骨的人,揍了不缺德。
夭枝一步踩上墙边摆着的木桶,一跃而上踏着墙沿几步往前,一个翻身裙摆
() 飘起,翩然而下,站定在嫪贳面前。
嫪贳被拦住了去路,瞬间恼怒,不愿与她多讲,当即双手交叠,抽出衣袖中的匕首往前刺来。
匕首极为锋利,削铁如泥,在昏暗的巷口中都能闪过一丝锋芒。
夭枝身子一侧避开他的匕首,伸手而去由下往上极为轻巧环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掰,嫪贳手上寸劲顿失,半只手发麻,手中的匕首瞬间掉落在地。
他一时眼中目露凶光,未被固定的手一掌击来,内劲十足。
夭枝下腰避开,嫪贳被她抓住的那只手衣袖间有极细微的小东西顺着手腕爬出,爬到了夭枝的手腕上,似要顺着脉络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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