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桐躲在人群中,看见周桂芬站在那里同几l位大姨和舅妈吵了起来。
表姐说出来的话表面像是斟酌过,实则阴阳怪气:“姑姑,奶奶说她生前还有金首饰,她是不是给你了?”
周桂芬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她来了气:“说话要讲良心,我就一个戒指和一对耳环,还是台湾的舅舅在我结婚时请人打的。”
“除此之外,我没拿过家里的一样东西!我是家里最小的没错,可你们一个一个不能什么都赖到我头上吧。”周桂芬边说边擦眼泪。
徐西桐知道台湾的那个老舅舅,他是外婆的弟弟,很小的时候回来看过外婆,那个时候他开着小轿车,买了很多东西来家里。
那个时候家里为了迎接老舅舅,准备了最好的东西,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马蹄这种水果,徐西桐刚从外面玩耍回来,双手满是泥灰,还没来得及洗手就去拿水果果,被老舅舅严厉地斥责了,指着她说:
“没家教。”
反而是外婆笑眯眯地凑到徐西桐耳边说:“不怕,外婆拿出来前留了一份给娜娜,别告诉你表哥表姐啊。”
想到这,徐西桐一阵心酸,以后再也没有人偷偷留好吃的给她了。
她站在人群中听着大人吵架一阵难过,忽然,有人拉住自己的手,低头一看,一截手腕上戴着黑色的腕绳,是任东。
任东拉着她的手将人带离了现场。
任东把徐西桐带回了他家,他以前在云镇的家现在没人在住,他们都搬到县城上去了。
任东两手搭在围墙边,向上一跃,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然后从墙上跳下来给徐西桐开门。
两人一起进来,院子里的蓝色矮牵牛开得正好,家里还算干净整洁,看得出老家经常有人回来打理。
任东走进去,找到房间,推开门一看,满墙的奥特曼贴纸,除了一张床和书桌外,地上放着一箱的旧玩具,断了腿的挖掘机和玩具汽车。
他愣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徐西桐注意到他情绪细微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没。”任东摇头。
他找了个地方让徐西桐坐下,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找出一本书,又拿纸巾擦了擦,递了过去。
“《彼得潘》?你怎么会有这本书?”徐西桐哭得沙哑的声音终于雀跃了点儿。
“你走后我攒钱买的。”任东回。
徐西桐点头,重新看起了《彼得潘》,渐渐地,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任东找了张椅子坐在一边陪她一起看。
徐西桐发现小时候和长大了再看《彼得潘》是两种不同的感受,但一样的是,她依然被永无岛吸引,想要五颜六色用树叶做的房子。
她看到仙子为了彼得喝下毒药,窗户边传来亲戚的吵架声,十分激烈。
“小姑,既然你说奶奶的金首饰不在你这,大姑,那会在谁那里呢?奶奶可是一直由我爸养老的。”表姐一副替自己爸爸声讨的模样。
徐西桐不知道实际情况发生了什么,大姨明显被点中了怒火,波声浪气:“你看我做什么?平时逢年过节我没少往你家带东西吧,又怀疑到我头上来了?就算是在我这里,那也是妈心甘情愿给我的,妈——你尸骨未寒,你看看这帮人——”
“再说了儿子养老是天经地义!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啊,跟长辈这样说话。”
尖酸刻薄争夺利益的话不断往外冒,一滴晶莹的眼泪滴落在书上,忽然,插在裤袋里的手腕伸了出来,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低沉的嗓音震在旁边:
“别听。”
任东一言不发站在一旁,黑色少年高大挺拔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像是眼前困难一片,骑士将她收麾保护,在举着剑为她践破荆棘,开辟道路。
他没说什么好听的安慰话,却让她感到安全。
如同亲自为她筑起了一道城墙,喧嚣与争吵的潮水渐渐退去。
徐西桐闻到他身上散发的苦艾气息,她觉得这种味道初闻似一种苦涩的胡椒味,辛辣,可现在闻多了,只觉得让人安心的沉稳,心里酸涩不已,在心里说了句:
还好有你,
我的永无鸟。
*
傍晚,舅舅家终于不吵了,徐西桐去吊唁。对于她擅自跑过来这件事,周桂芬想说她两句,但瞥见她红肿的眼终究什么都没说。
任东在家里待了一会儿打算过去找徐西桐,刚打开门,迎面与自己的亲生父亲撞上。
任父搓了一下手,笑着问他:“回来了?”
“嗯。”任东简短地应了一句,他想起什么问道:“我的房间没了吗?”
任父搓手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解释:“那间房一直空着,你弟又长大了,东西越来越多放不下就搬你那了,不过你的东西还在……”
任东直视着这位亲手把自己送走的亲生父亲,他离家太久,再次看到他,发现任父苍老了许多,佝偻着腰,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脸上出现了许多道干裂的沟壑,终究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任东自嘲笑了笑:“没了挺好,先走了。”
任东步伐走得很快,任父冲着他的背影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他摆了摆手,家门口昏暗的灯泡将少年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孤绝又冷峻。
夜色降临得很快,周家门口喧闹不已,各亲朋友吊唁完后聚在一起吃饭。周桂芬盛好饭菜走到灵堂递给女儿,徐西桐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那我放一边,记得吃。”周桂芬从没这么温柔过。
大概是在这一方面,两人都懂彼此,她们共同失去了一个至亲挚爱的人。
任东很快过来,也跟着徐西桐一起吊唁跪拜,只因为他小时候也同样受外婆的照顾和疼爱。
灵堂外面摆设了十几l桌宴席,各亲朋好友喧嚣不已,花马吊嘴,推杯换盏,徐西桐冷冷地看着灵堂外正在吃饭的人,灯影幢幢,她好像看不清他们的脸。
外婆的死,对他们来说,好像只是聚在一起的理由。
跪到后面,徐西桐眼皮沉重,再也支撑不住,头歪倒在一边。黑暗之中,好像有人轻轻抬起她的头,然后她靠在了一道坚实宽阔的肩膀上。
接近零点,徐西桐脖子酸痛,想动弹发现有一个更重的脑袋靠在她身上,垂眼看过去,只看见少年蓬松的发顶和闻到他清浅的呼吸声。而任东从始至终,就连睡觉也没忘记,没有任何暧昧情愫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徐西桐又看到他鼻梁那颗小痣,如湖面的心底像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有他陪着她。
是她自己不肯承认,前几l天因为谭仪薇的误会而产生的其实并不是占有欲,而是吃醋和嫉妒。
不肯承认是因为当初她亲耳听到任东拿她当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而且她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她知道他处处保护她和无条件地宠她,是拿她当妹妹看。
除了犯错那次,她死都不肯交叫她哥哥,
因为她喜欢任东。
徐西桐只是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困意再次袭来,闭上眼睡着了。
时间已经接近里零点,大人在做着餐后的清扫。云镇上的邻居也来帮忙了,他们无意间看到任东和徐西桐两人跪在灵堂,因为跪久了靠在一起的两只脑袋。
“这是海辉家的外甥女吧,那个……是隔壁任家被送走的种吧。”有人说道。
“哎呦,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都长这么大这么高了,都不敢认了。”
“啧啧,你看他们多好,我记得他们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要好吧。”
顺着邻居的视线看过去,男生一身黑,头颈比女孩高半个头,徐西桐的脑袋靠在他颈窝那一块,他的脑袋也侧靠在上面,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大雨里靠在一起的扁舟。
夜晚忽然冷风刮起,白杨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他们的背影紧密地靠在一起。
他们很久以前也是这样。
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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