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本人没有这个意识,那你们呢?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其实就算我们不把他关在这里,他的生活又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他不可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去上学,跟同龄人交朋友。让他试着融入社会,只会让他遭受身边的人异样的眼光,这对他难道就不是伤害吗?所以让他待在一个永远不会有歧视和嘲笑的小世界里,反而是件好事。另外,除了把他软禁起来以外,我们没有做过任何虐待他的事,反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他:给他买各种玩具、好吃的,每周尽量抽出时间去看望和陪伴他——要不是因为这样,亚晨也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
“好了,终于说到靳亚晨这里了。这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陈娟说。
韩雪妍抬头仰望审讯室灰色的天花板,仿佛陷入了回忆。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句话来:“这孩子的出现,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是天意。”
“什么意思?”
“那天发生的事,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我生下畸形的儿子不久,独自一人来到郊区的公园散心。那是一个工作日,公园里的人不多,一些父母或者保姆推着婴儿车,带着孩子出来玩耍。看着那些健康、可爱、活泼的孩子,我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不禁感叹命运的嘲弄——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为什么上天偏偏要捉弄我,让我无法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呢?”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天色突变,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公园里的人赶紧找地方躲雨。旁边是一个文化长廊,人们纷纷跑了进去。我的包里其实是有雨伞的,但是雨太大了,伞遮不住,所以我也进入长廊躲雨。”
“这时我注意到,几个避雨的保姆聚在一起聊天,旁边是几辆婴儿车。其中一辆小车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不到一岁大,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眉清目秀、模样乖巧,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油然而生的想法是——这要是我的孩子,该有多好!细看之后,更是惊讶地发现,这孩子竟然跟我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于是,一个罪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趁着保姆伸手去感受雨点大小的时候,我借着雨伞的掩护,悄悄把熟睡的孩子抱在怀中,然后打着伞快步离开长廊,径直走出了公园后门。我打了一辆车,回到家中,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之后,我已经给孩子洗完澡,放到自己床上了。”
“等于说,这孩子是偷来的。这事发生在南玶市吗?”陈娟问。
“不,我们当时在珠海,发生这件事后,才来到南玶市的。”
“这才是你们来南玶市最主要的原因吧?”
“是的。”
“靳文辉发现你偷了一个孩子,是什么反应?他也赞成你犯罪吗?”
“不,他一点都不赞成。他当时让我立刻把孩子送回去或者交给警察,这事还有挽回余地。但我对他说,你仔细看看这孩子的脸,不觉得他跟我们有几分相似吗?这是天意,是上天让我跟他相逢的!错过这个机会,我们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哪怕是养子!”
“你居然把偷走别人的孩子称为‘天意’?”
“我当时完全不清醒,已经把道德之类的抛于脑后了。”
“但你为什么说,错过这个机会,你们就不可能有孩子了?像你们这样的情况,按照政策,是可以去福利院申请领养一个孩子的。”
“我知道,但如果领养孩子,自然每个人都知道孩子不是我们亲生的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你们为什么不自己生呢?我就必须向每个人解释,我有染色体异常的疾病。我刚才提到过了,在我早就定型的人生观中,是不允许这种巨大的瑕疵存在的。加上我妈妈对我说过的那句影响我一生的话——‘别人拥有的东西,你也一定要拥有’。所以,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一定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陈娟皱起眉头,凝视着这个有着扭曲价值观的女人。这一瞬间,陈娟觉得畸形的不是韩雪妍的儿子,而是她自己。
“所以,你劝说靳文辉,让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的,他是被动接受的。”
“这么多年,靳亚晨一直不知道,他其实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对吧?”
“对。”
“而你为了让你们显得更相似,所以去做了微整形,这事他也不知道。你说他当时才两三岁。”
“是的。”
“但你们没想到的是,孩子渐渐长大了,终究还是发现了你们隐藏的秘密。”
“这的确是我们疏忽了。我没有想到亚晨这孩子这么有心计,居然会暗中跟踪我们,而且配了他爸的钥匙,悄悄去那套房子一探究竟。”
“那么,你们怎么知道,靳亚晨发现了你们的秘密呢?”
“因为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离开那套房子的时候,忘了反锁门。加上他发现这事后,行为和表情多少会有些不自然,我们很快就猜到了。”
“于是你们立刻把关在地下室的孩子转移到你老家的那套自建房去了。”
“是的。我们当时心里很不安,心想,亚晨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会不会报警呢?最后我们决定赌一把,赌他不会这样做,毕竟他一直以为我们是他的亲生父母。当然,我们也想好了对策,假如他真的报警了,我们就说他是因为学习太紧张,出现了幻觉。警察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个孩子的一面之词,大概率不会立案调查。”
“你们果然打算这样做,靳亚晨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这件事,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亚晨知道我们的秘密,是在四月份,后来过了一二十天,都风平浪静的,我们猜想他大概不会把这事讲出去,也不会报警了。就在我们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五一那天去三岔湖玩,发生了几个孩子突然提前回家的事情。当时我和文辉就觉得很可疑,想到孩子们最近迷上了玩国王游戏,我们猜测,亚晨会不会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几个好朋友了?”
“为了验证此事,我们偷偷在他的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听到了他跟同学打电话聊天的内容,发现果然如此。这时我们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亚晨一个人知道也就罢了,但是另外四个孩子都知道的话,没人保证他们也能守住秘密。这就像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进一步窃听之后,我们得知了五个孩子的计划,也就是他们打算在5月20日晚上,和冷春来一起制造‘失踪事件’。这时我们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扩散了,连冷春来都知道了,而且和几个孩子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任由此事发展下去的结果就是,警方总有一天会调查出事情的真相,除了非法拘禁之外,还会牵扯出我们当年偷孩子的事情——这两样都是重罪,我们会因此坐牢,苦心经营多年的幸福生活,更会被破坏殆尽。”
“也许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犯下的并不是死罪,就算被捕,最多就是坐个十年八年的牢而已,犯不着为了守住秘密,绑架六个人。但我和靳文辉都是绝对不容许人生有任何瑕疵和污点的人,被警察戴上手铐当众抓捕、在众目睽睽的法庭上听候宣判,然后坐牢,成为遭人唾弃的囚犯——这样的事假如发生在我们身上,就意味着我们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和被判处死刑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们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设法阻止冷春来和几个孩子。”
“商量之后,我们决定将计就计,为此做了很多准备,比如,购买用于乔装的物品,文辉去一家不正规的租车公司,用假身份证租了辆七座面包车,他还自己配置了吸入麻醉剂,等等。”
“5月20日晚上,我乔装出门,来到冷春来租的房子楼下,等候在她的车子旁边,这是一个老旧小区,所谓的停车场就是旁边的一片空地,没有监控。我提前埋伏在那里,冷春来过来开车时,我偷袭了她,然后把昏迷的冷春来塞进后备箱,换上她的衣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假发,再戴上口罩,装扮成冷春来的样子,开着她的车前往学校门口。”
“孩子们上车的时候,我没有开车内灯,车上播放着声音比较大的音乐,冷春来的发型,恰好是可以把脸遮住一大半的中长发,加上我戴了口罩,而坐在副驾的是赵星,不是熟悉自己母亲的冷俊杰,所以孩子们都没看出破绽,以为我就是冷春来。车子行驶途中,我模仿冷春来的音色和语调说话,并尽量言简意赅,在背景音乐的掩盖下,他们也没察觉出端倪。我把几瓶提前加入了强效安眠药的饮料交给赵星,让他分发给几个同学。他们全都喝了,并很快就熟睡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我把车开到南部新区的荒地,跟等候在此的靳文辉碰头,和他一起把几个孩子转移到面包车上,并把亚晨的电话手表留在了车里,冷春来的手机,也在之后破坏掉了。文辉开着面包车,把几个孩子还有昏迷的冷春来,一起送到我老家的自建房。孩子们被关在地下室,冷春来被绑在上面的一个房间里。”
陈娟说:“我查看了事发之前你们的微信聊天记录,绑架案前后,你都在群里跟另外几个妈妈聊天,还发送了语音信息。但是按你刚才所说,其实你当时正在袭击冷春来,以及驾车到学校接几个孩子,是没有机会发微信的,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当时我的手机在靳文辉手里,他模仿我的语气在群里聊天就行了。而我袭击冷春来后,用她的指纹解锁了手机,然后发送了两条简单的文字信息,就开车去接孩子们了。接下来,靳文辉一直模仿我的口吻在群里跟另外四个妈妈聊天,就造成了一种我当时很闲的假象,同时也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文字信息倒是可以通过靳文辉发送,语音信息呢?”
“那是提前录制好的,用蓝牙音箱播放,再发送到群里,就造成一种我正在说话的感觉。”
“提前录制的话,怎么能提前预知会聊到些什么话题?”
“陈警官,你再仔细看一遍那天晚上的聊天记录,就会发现,前面的语音信息,都是‘我’在引起话题,而她们的回复是可以猜到的,然后再播放下一条录好的语音,就可以完美衔接了。当然,后来靳文辉开车送几个孩子去我老家,手机便回到了我手上,所以后面的语音信息,也就是几个妈妈发现不对劲之后的,确实是我本人发送的。”
“不得不说,真是高明啊,难怪我们警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怀疑到你们头上。那天晚上的微信聊天记录,确实误导了我们。”
“陈警官,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了。后面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就不用我说了吧。把赵星放走,是迫于无奈,我们的确低估了赵星家的势力,没想到他们竟然可以发动三百多个人一起找孩子,而且赵星的爷爷说了,如果南玶市找不到,就去周边的县市找——农村自建房是重点搜寻对象。如此一来,他们早晚会找到这几个孩子。所以我和靳文辉决定冒险把赵星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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