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丘等待多时,早就闻了许久,顾担动筷,他自然也随之品尝一番。
片刻后,则是一声感叹。
“实乃人间至味!”
顾担想起第一次与墨丘相见,对方在牢狱之中编草鞋,就是为了吃饱饭,不由得调笑道:“既是人间至味,墨兄该多吃些才是。”
墨丘闭目,仔细的品了品,却是放下了筷子,“此味虽好,心有不快,徒呼奈何。”
“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顾担问道。
“不思治国,反而求仙问道;豫州水患,税赋增添几等;方士祸国,却无一人劝阻……”
墨丘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烦闷道:“我学武艺二十余载,自觉小成,同龄中人,只论交战,谁也不惧。可一路行来,目之所见: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上思求仙问道,下想巧取逢迎。商人之辈,钱财无算,仍是利欲熏心;官场之徒,蝇营狗苟,却是步步高升。唯独民间,几番血泪,言与谁人听?
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如今除了开家武馆,又能做的了什么?”
顾担听明白了。
墨丘学武二十余载,出山想要大展宏图。
可惜一路所见与他所思所想,却是全然不同。
空有满腔热血,一身本事,却又报国无门,故而感到迷茫。
开一家武馆,这只是生计,不能让墨丘得到半点自我实现价值的认同,所以才会心有不快。
想了想,顾担问道:“墨兄啊,你觉得平地跳的高,还是山顶跳的高?”
墨丘疑惑:“不都一样高吗?”
“对。只是平地还能落下,山上容易摔死。”
顾担为他添了一杯酒,“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墨兄心有天下苍生,常人所不能及也。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仅凭一腔热血,无异于山顶跳高,稍有不慎便会摔死。
行侠仗义,尚需十年磨一剑。墨兄心中抱负,又要打磨多久?”
墨丘一时无言。
这何尝不是他所纠结之处?
冰冷的现实与心中的理想,就像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宝剑,时时刻刻打磨着他的内心。
有的人最终没有挺过,便是尔曹身与名俱灭。
有的人借此脱胎换骨,便是不废江河万古流。
而历史证明,终归还是身与名俱灭者占了绝大多数。
注意到墨丘脸上那纠结的神色,顾担长吟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墨丘只觉心中一畅,暂时的隐忍蛰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好一个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当浮一大白!”
“墨兄能够知道世道艰辛,百姓困苦,已算得上是洞察世事。而又忧心于此,甚至苛责自身,更能称得上一句仁人志士。若是不顾眼前所见,不理心中所想,甚至品出味道来,安慰自己这才是理所当然,那真就的无药可救了。”顾担认真道。
墨丘心中之困苦,是因为他的确有能力、有眼界,能够说出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证明他已将百姓放在了心中。
心中有了重量,自然便身负千钧之重。
“仁人志士……”
墨丘苦笑,纵使仁人志士,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逞一时之快去宰了清平子?
那又与那些视国法如无物的市井游侠有何不同?
道理他都明白,可白日遇到那方士,竟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怒气。
顾担端起酒杯,敬了墨丘一杯。
温酒入腹,暖意横生,谈兴大增。
“我曾听人说过:文人心中要有尺,用来丈量社稷;武者心中要有刀,用来护国安邦。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尺要有度,刀当有鞘。鞘越是深邃厚重,刀自然更加锋锐难挡。”
墨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而且心怀苍生,武艺超群,实乃人杰。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何处,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好人。
只有傻子才会希望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恶人越来越多。他们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恶人,能在世道崩坏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殊不知,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被为所欲为的一部分。
只是,世道越是崩坏,好人也就越加难做。
心中苦闷,自是再正常不过。
趁机开导一番,互相警醒。
他可不希望明早一醒来,就听到墨丘跑去清风观找方士血拼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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