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好奇探头。
他刚准备靠近一点,却被嬴政给拧起来。
“走这。”
嬴政带着张婴走向反方向,在回廊楼梯七绕八绕了好一会。
就在张婴以为没得瓜吃时,他又听见下方,那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诸位!诸位!”
“陛下缘何不信我等!众封建制,要成!难啊!”
张婴下意识地看向嬴政,这是古代密道吗?
他们居然绕到了博士学宫的后上方。
一个可以清晰看到学宫众人,学宫众却看不见他们的位置。
张婴趴在栏杆上往下瞅。
博士学馆相当宽敞,能轻松容纳上百人。
学子们看起来是围坐在一起,却隐隐分为三个团体。
人数最少的小团体,在中间,他们多身着玄色宽衣长袖,高冠博带。
他们宛如众心捧月。
最中央是一位身着月牙色绸服,玉冠束发的男子,格外突出些。
另外两个小团体衣着更为统一,是月牙白方领缊袍。
他们分左右团座,彼此泾渭分明,透着一股书生文雅的气质。
不过张婴对“文雅”的初印象。
在看到某个博士拍案而起,与另外一个脸红脖子粗就差打起来的时候,就彻底没了。
……
“先生有何高见啊!”
“某在这里畅所欲言!
陛下扫灭六国,功过千秋,实乃一代雄主。
但天下九州之大,习俗各不相同,想一统之治,难!真的很难!
孔子曾曰,教人,因材施教。我大秦为何不效仿?
诸位,不知你们看过《吕氏春秋》没有,那里面详细阐述了众封建为大道,册封诸多皇子、开国功臣为诸侯王。
这样共治九州,大秦必能传承千年。①”
“彩!”坐在左侧的人纷纷喝彩。
右边学子们却微微摇头。
眼见左侧的人越来越躁动。
“不可!”
右侧的学子中,有人忽然站起来,表情很是讽刺。
“诸位,我们皆稷下学宫出身,师长们无论来自儒家、墨家、法家。争论归争论,但我们一直牢记师训,在学馆不管师从何家,政见如何,都应该发自本心讨论。是不是?”
右侧学子纷纷应援:“是,你说得没有错!”
站起来的青年傲然独立:“既如此,为何你们这一群人,竟异口同声高声称赞众封建制?你们都师从一家?你们都看不清诸侯制的缺点?你们来之前,莫不是提前通好了气?呵呵……把我们当愚者糊弄?①”
左侧学子们彼此对视一眼。
右侧学子不少人高声道:“彩!子荣兄高见!”
这时,左侧有一位老者站起来,冷声道:
“可笑至极!天下皆知美之为美
,皆知善之为善②。
我们认可众封建制,是因为它本就是天下至理!
老夫倒是觉得奇怪,你为奉承陛下,谋仕途,便不顾天下大治,选择故意抹黑我们,不顾天下大治,太自私了!?”
“你血口喷人,我并不是为奉承陛下。”学子气得满脸通红。
“若并非只是奉承陛下,那你应当说出众封建制的不好,我们来与你辩上一辩才对!而不是指责我们的用心。”
老者说完,左侧学子们也跟着起哄。
“自私!这人就是自私!”
“为了讨好陛下脸都不要了。”
……
张婴打了个哈欠。
原来是在野博士们在进行,众封建制和郡县制,孰优孰劣的争论呀。
后世学者互相都快打出狗脑子,也没明说哪个制度好。
准确点说是没讨论清楚,哪个制度更适合秦朝目前的现状。
——问就是各有优劣。
不过张婴对秦朝发生的“众封建制和郡县制”的政治事件,还是抱有一丝好奇心。
或者说,大部分对秦朝有点解的人。
对这事多少有一颗好奇之心。
怎么说呢。
公子扶苏是一位典型的又悲剧又戏剧性的人物。
长子出身,最有可能成为秦二世的人,却因为一封赵高假冒嬴政的家书,从容自刎,将皇位拱手让人。
能做如此有争议性的事,后世人可不就非常好奇。
抓着他拼命扒拉线索研究。
如此一来,“众封建制和郡县制”之争,就是一个绕不开的节点。
比如,这是不是一条导致嬴政和扶苏父子感情破裂,政治路线决裂的导火索?
甚至还有好事者做出假设,如果扶苏在这一路线上始终和嬴政坚定站在一起。
他还会被贬去驻军修长城吗?
他还会轻信伪造家书,悲情自刎吗?
胡亥还有机会登基吗?
……
张婴在回忆往昔岁月,落在其他人眼中却仿佛是困得双眼无神。
“回吧?”
嬴政面无表情地睥睨了一眼下方,好似根本没将那些学子们争论的话放在心上。
他抬手揉了揉张婴的小脑袋,转身欲离开。
恰在这时,下方忽然传来某人士的一声嚎叫。
真的是嚎叫声!
张婴一个踉跄,还以为是什么奇怪野兽闯进来了。
嬴政扶住他。
两人同时探去,只见一博士猛然站起来,他将头冠甩在案几上,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忽然两步走向右侧始终不发一言的小团体。
他指着端坐在最中央的年轻男子,深深地一鞠躬:“敢问,大公子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博士侧目。
不光他们侧目,张婴也睁大了眼。
坐在
下方的人竟然是扶苏?
张婴锐地感觉到,放在自己肩膀的大手捏有些紧。
他抬头。
嬴政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眸光锐利,仿佛在审视什么。
……
此时,扶苏身后的博士接二连三地站起身,喝斥道:
“你为何询问大公子,意图离间吗?”
“你,居心叵测?”
……
跪坐的扶苏蓦然起身,同是一身浅色为底,内衬为黑的宽衣大袖。
旁人只显得儒气,他却好似透着一股清冷的贵气,令人见之心和。
“我等皇子,不敢妄言。但我们从未在秦国一统上做出贡献,也未为天下黎民做出贡献。
如今,岂能为一己之私,要求众封建制。我支持父皇推行郡县制,只望,秦国再无二王,黔首再无兵灾,不再受私政之苦。①”
“彩!”
“无愧《诗经》里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之意。”
虽然扶苏的政见是支持小众的郡县制。
但他立意漂亮,为避兵灾,替百姓考虑,当然会让许多普通人出身的博士们赞叹。
张婴却目瞪口呆:“!!!”
等等啊!
不管他看的影视剧作品,还是历史书籍,都说扶苏是赞成众封建制,是深受儒家影响的皇子。
怎么在这里,扶苏反而支持郡县制?
是他记错了?历史和传记不一样?
还是扶苏的态度后面还会有所改变?
“大兄这话,是不是也有些自私?”
一道略显轻佻的嗓音响起。
众多博士大为惊讶,纷纷向正门口探头望去。
张婴也好奇地努力探出脖子看。
要知道,此刻的嬴政并未传出厌恶扶苏的消息,所以能文善武的大公子无疑是呼声最高的下一任继承者。
居然有皇子胆敢出声质疑,这野心几乎遮不住啊。
这时,一名身材清瘦,五官艳丽的男子从正门迈步上前。
明明是一件普通的玄色宽衣大袖,来者却穿出了黑曼巴的气质,阴郁、又极致危险。
“寒,么。”
张婴听到嬴政轻轻点了一下。
寒?公子寒?
嬴政的第几子?
秦记录太少了,又是一个没听过的人物。
……
公子寒闲庭若步地来到扶苏前,微微拱手:“大兄安好。”
“嗯。”扶苏微微颌首,“三弟有何高见?”
公子寒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高见倒是不敢说,只,大兄以为我可当太子?”
众多博士悚然一惊,面面相觑,皆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不安。
张婴小手手一握,激动起来:天,这是我能现场看的吗?!
扶苏闻言不动如山,气势温厚,颇有一种上善若水任方圆的自在。
“你当问父皇。”
博士们纷纷低头,不过纷纷竖起了耳朵。
人类的本质就是看热闹。
公子寒半点后退的态度都没有。
他忽然一拂袖,正襟危坐:“大兄何必生气,呵,呵,我只是觉得你之前的这番话……天真,不,应当是有失偏颇,哈哈哈……”
不等扶苏接话,公子寒露出毒蛇般的獠牙:“大兄可愿当,不被封王地的皇子?”
话虽未说透,但所有人都懂他的意思。
众封建制,是将治世的权利分给得不到皇位的皇子,以及开国功臣。
你扶苏,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大皇子,也好意思在否认众封建制的时候,腆着脸说“不顾一己之私”?
不分封出去,地不都是你的吗?!
除非你愿意放弃继承皇位。
否则就是虚伪!
大部分博士不赞同公子寒的话,但事关皇子之争,他们怕一句话没说好,惹得陛下认为在挑拨兄弟间关系,所以纷纷闭嘴不言。
扶苏轻抚配剑:“父皇春秋鼎盛,继位之事,三弟思虑过早。我等身为皇子,当以天下大治为己愿,暂不考虑其他!”
公子寒脸色一黑,宛如一拳出击却打在棉花上。
……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句。
不管公子寒的问题有多么尖锐,多么深刻。
公子扶苏始终先微笑点头,见公子寒说得急,还不忘让内侍递了一杯茶汤过去。
这让躲在帷幕后的张婴“啧啧”称奇。
扶苏不愧是被念叨了2000年的仁厚之人。
被骂了,回的这话,做的事都这么软乎乎,一点生气的态度都没有。
等等,他好像想简单了。
底下那些博士们的表情有些变化呀,看向扶苏的眼神是不遮掩的赞赏,看向公子寒却略带不认同……
扶苏阿兄该不会是个白切黑吧。
……
张婴捧着小脸,瞅瞅扶苏,忍不住瞟了嬴政好几眼。
自己还在位呢,底下的儿子们就开始思索着争位置。
也不知道嬴政回去之后会怎么教育儿子们。
是让他们狼性竞争;还是喝斥公子寒,命令对方礼尊长兄呢。
“小子,你如何看?”
上方忽然传来的嗓音打乱了张婴的思绪。
他抬头,发现嬴政周身弥漫着肃穆的气势。
对方并没有看他,那视线始终落在学馆内,张婴甚至有一种错觉,对方这话似乎并不是在问他。
“嗯?”
“啊,在呢仲父!”
张婴嘴角一抽,这问题满满都是坑吖,他挺了挺胸躺,很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双眸,语气带着点小骄傲,“用这里看。”
“……”
嬴政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看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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