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开始对这个意外会有些抗拒,甚至想逃避。
但此时此刻,他发觉自己内心除了抗拒之外,好像也生出了点别的念头。
尤其嗅到鼻息间门若有似无的烈焰味时,他心中的不安便消散了不少。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余敏行的那番话,暗道他和卫南辞的孩子,应该会挺可爱的。
“公子?”门外,金锭子低声唤了一句。
“怎么了?”原悄问道。
金锭子推门进来,“我听到您醒了,过来看看。”
“我做梦了,没事。”原悄道。
“要不要给您弄碗安神汤?”
“不用,你不困的话,陪我说会儿话吧。”金锭子闻言去点了蜡烛。
原悄披上衣服起身,走到了桌边坐下,又示意金锭子也坐。
“公子有心事?”金锭子问。
“我忽然想到了银屏姑娘,你还记得她吗?”
“嗯,公子怎么又想起她了?”
“你后来有过她的消息吗?”
“没有,这银屏姑娘倒是有骨气,从画舫里出来后真的没再找过公子。”金锭子道:“当时我还担心她纠缠您呢。”
“你说她一个姑娘家,还怀着孩子,怎么就那么有勇气?”
“银屏姑娘在画舫里还算有点名气,赎身后应该也攒了不少家底。她只要勤俭持家,好生过活,用那些银子应该能活下去。”金锭子道:“说到照顾孩子,普通人家不都是那么过来的吗?她还有个贴身丫头帮衬呢,比许多农家的妇人要好多了。”
原悄想了想,又道:“你说,她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为什么还是要留着那个孩子?”
“谁知道呢?”金锭子笑道,“不过换了是我,我可能也想生。”
“为什么?”原悄不解。
“那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啊,想想都高兴。”
金锭子这话说得实在,却也说到了原悄的心坎里。
他想到梦里那委屈巴巴的小火球,只觉一颗心都快要化了。
那不止是一个小生命,还是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
“公子你没事吧?”金锭子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原悄一笑,“我想你将来要是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一定能做个好父亲。”
“嘿嘿。”金锭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子肯定也是。”
“我倒是没有信心。”
“公子您这么善良体贴,又有那么好的手艺,性子也讨人喜欢,还长得漂亮,您将来的孩子肯定会很好很好。您也会是个好父亲。”
原悄听他这么说,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后半夜,他没再做梦,总算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次日,他醒得很早。
洗漱完之后,甚至赶上和原君恪一起吃了早餐。
对于他整日闭门不出一事,原君恪并没多问,只当他是帮着城防制好了弩机在休假。
早饭后,原悄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
初春的气温还有些冷,但晒着太阳时身上却暖烘烘的,令人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我去看看大哥,带他也出来晒晒。”
原悄说罢带着金锭子去了原君怀的住处。
两人刚进小院,便听到原君怀屋内传来了一声瓷盏碎裂的声音。
原悄一惊,只当是原君怀有事,拔腿就要往屋里跑。
可他到了屋外,却听到里头传来了交谈声。
而且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郁鸣声?
“君怀兄,你可否容我解释。”
“我并未误会你,你何须解释?”
原悄顿住脚步,一时也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听这动静,大哥和郁鸣声闹别扭了?
“这策论你等到今日才拿给我,也算是有耐心了。”
“我并非……”
“郁公子,你该走了。”
“君怀兄……”
“不要这么称呼我,你我并没有那么亲厚。”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了?”
“你心里清楚。”
“从何时开始的?”
屋内一阵沉默,搞得原悄大气都不敢出。
“梅园那日你找我搭话,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今年不过弱冠,我在国子学时,你不过十六七,彼时我未曾见过你,你应该对我也不熟悉,所以梅园那日你是假借木轮椅的借口与我搭话。”
“你怎么知我是假借?”
“我并不敢确信,只是猜测。但那日老将你的木轮椅做好之后,你并未在家中逗留太久,当日就带着我们去了京郊的庄子里。”原君怀道:“你家中若真有至亲有腿疾,当日你该留在家中教他怎么用这木轮椅吧?”
原君怀记得,他第一日坐上木轮椅时,原悄带着原君恪忙活了大半日,在家里修了那几处斜坡,以便他上下方便。可郁鸣声却自始至终没有提过也没有问过此事。
“或许是我粗心呢?”
“我不想冤枉你,所以没急着下定论。”原君怀道:“或许正因如此,你今日才有些得意忘形,露了马脚。郁公子,东宫的饷银你拿得还趁手吗?”
原悄一惊,心道这人竟是太子派来的奸细?
“君怀兄……”
“好哇你个郁鸣声!算计到我大哥头上了!”原悄上前一脚踹开房门,指挥着金锭子道:“把这人给我撵出去,告诉门房别让他进咱们家的门!”
“原悄。”
“别叫我,枉我还给你做木轮椅,原来都是骗人的!”
原悄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金锭子撵人。
郁鸣声看向原君怀,“殿下并无他意,只是……”
“快撵走撵走,别让他说话了!”原悄道。
金锭子倒也利索,推着人便出了门。
郁鸣声倒也体面,没再纠缠什么,只看了原君怀一眼,躬身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走了。
“地上的策论也是他带来的。”原君怀道。
原悄闻言捡起策论,一溜小跑出去,扔给了郁鸣声。
郁鸣声有些无奈,还想朝原悄解释几句,原悄哪有那个心思,转身就回了原君怀的住处。
屋内,原君怀坐在软榻上,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原悄进来时,他甚至朝对方笑了一下,笑容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润模样。
“大哥……他是太子的人吗?”
“嗯。”原君怀道:“我很早之前就想过,他这么有学识有见地,不可能没被人招揽。”
果然……
不得不说,太子在用人这方面,还是挺有眼光的。
“大哥你别生气。”原悄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小心翼翼坐到了他身边。
“我为何要生气?该生气的是太子。”原君怀道。
大哥是真的没生气?
原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猜不出原君怀的心思。
“我只是在府中待了几年,太无聊了,见到个能说上话的,就想着解解闷儿。要不是他今日急着将那份藏着私心的策论拿出来,我还准备多留他几个月呢。”
原君怀叹了口气,“可惜了,新的棋局他还没破。”
原悄看着自家大哥,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真的没不高兴?”原悄问他。
“不高兴肯定是有的,你给他做了木轮椅,今日得知他是骗你的,你高兴吗?”
“不高兴。”原悄如实道。
“此事怪我,应该早些提醒你的。”原君怀道:“但他太真诚了,我又怕自己小人之心冤枉了人,这才一直没戳破。”
原悄看着自家大哥,仿佛今日重新认识了对方似的。
不过他仔细一想,他此前认识的原君怀,本就不是真正的原君怀。
他家大哥从前在国子学是个才子,定是满腹经纶的那种人,只是在府里困了太久,生生将他变成了没翅膀的鸿鹄。
“都怪太子。”原悄道。
“也说不上怪他吧,郁鸣声这人还是挺解闷儿的。”原君怀道:“尤其这手棋下得真好。”
原悄无奈一笑,心道自家大哥看着是个温润君子,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此事明着是郁鸣声跑来替太子挖人,实际上他大哥是把对方当成了工具人!
倒是谁也不亏。
当日,原悄陪着原君怀大半日,见他真的没怎么难过,这才放心。
入夜后原君恪回府,原悄便将今日的事情都朝他说了。
“郁鸣声啊,早就知道他的底细了。”原君恪道。
“啊?”原悄有些意外,“那您怎么不告诉我和大哥?”
“我看大哥与他交往还挺高兴的,就没理会,难得有个懂诗书的人陪他说说话挺好的,而且我估计大哥心里也有数,不至于毫无防备。”原君恪道:“不就是太子的人吗?不用担心,他来原府第一天,我就让人去查了他的底细,早就和陛下知会过了。”
原悄:……
好哇,他这两位好哥哥,一个个都是聪明人,就他傻乎乎被蒙在鼓里呗?
“一哥,太子为什么要与大哥结交?”原悄不解道。
“太子殿下估计也不是硬要结交大哥,八成只是派个人过来套近乎吧,就像殿下找你套近乎一样。”原君恪道。
原悄心道,殿下这近乎还不如不套,越套越远乎!
“你一哥掌管着羽林卫,人家套套近乎不是人之常情吗?”原君恪抬手在他额头上一戳,“你平日里看着挺聪明,该动脑子的时候是半点也不会。”
“我哪知道这些啊!”原悄道。
“京城就是这样的,盘根错节,乱七八糟。”原君恪道:“此前我想让你出京,也是有这个考虑,想着你今年冒头太快了,怕惹人惦记。”
原悄一怔,有些意外。
没想到原君恪竟考虑地这么周全。
“你知道自从你改了那些吃喝嫖.赌的坏毛病之后,明里暗里有多少人侧面打听过你的婚事吗?”
原悄心中咯噔一下,心道怎么还有人惦记自己的婚事?
“只要我一松口,给你说亲的人能排半里地。”原君恪道。
“为什么要给我说亲,怎么不找你?”
“找我太直接了呗,你没看卫南辞至今也没成亲?”
原悄听他提起卫南辞,有些心虚,忙避开了视线。
好在原君恪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我和他这样的身份,只能等着陛下指婚,谁也没这个胆子主动提。你就不一样了,若是大哥没有伤着,这几年肯定也要被婚事烦得够呛。”
“那……一哥有想过我的婚事吗?”原悄问:“如果陛下回头有什么安排,不会逼着我娶一个不想娶的人吧?”
原君恪看向他,忽然一笑,搞得原悄不禁有些紧张。
便闻原君恪道:“联姻就像个泥潭,进去就出不来了。哪怕像我师父那样的人,与陛下情同手足,他也不愿让小师弟陷进这样的泥潭里。”
“可陛下若是有令,我们能反抗吗?”
“陛下不是暴君,他自有他的考量。”原君恪道:“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一哥这个羽林卫统领大不了给旁人去做。”
“一哥!”
“你如今年纪还小,婚事且不急呢。”原君恪道:“父亲不在身边,我与大哥商议过,想等你稳重一些,能担起家庭的责任时,再考虑你的婚事。到时候,给你娶一个你喜欢的姑娘。”
他说罢抬手在原悄脑袋上揉了揉,动作带着点生疏的亲昵。
原悄心中一暖,不禁有些鼻酸。
那日之后,原悄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穿进的这本书本就是一本权谋文,他此前只不过是不在权利的中心,所以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风平浪静的。实际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周围一直都没有平静过,他的两位兄长,一直都身处其中。
哪怕原书里说的是太子成功登上了帝位,可谁又能知道在皇帝好好活着的这几十年里,京城会有多少暗流涌动,又会有多少腥风血雨?
原悄觉得,往后他或许也该在这些事情上多操点心。
毕竟,他的一哥,和他肚子里这个小火球的父亲,都是朝中顶顶要紧的人。
这日,原悄陪着原君怀在院中晒着太阳下棋。
确切的说,这也不叫下棋,而是原君怀费尽心机不让他输得太快。
“大哥,你说一哥和卫副统领会和好吗?”原悄朝原君怀问道。
“他们俩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关系。”原君怀道:“他们本就师出同门,一个掌管着羽林卫南衙,是陛下的心腹。另一个统管着京城的安危,这俩人若是走得太近,就算陛下不过问,朝臣能不盯着吗?若他们日日在陛下耳边念叨,说你一哥与卫南辞交往过密,你猜陛下会不会高兴?”
原悄皱了皱眉,“所以一哥是故意和卫副统领不对付的?”
“倒也不是故意,但他们这么多年都不和解,多少是有点默契的。”
“没办法改变吗?”
“除非你一哥不做羽林卫统领了,或者卫南辞不待在巡防营了。”
原悄记得那日原君恪也说过,若真遇到什么逼不得已的事情,大不了就辞官。
这一刻,原悄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怪不得裴将军成婚后就慢慢退出了禁军,卸任了禁军统领一职。
要知道在当时的京城而言,他可以说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在那个时候隐退,其魄力可想而知。
但原悄并不希望一哥也像裴将军一样,至少不能是因为他。
他一手轻轻在自己小腹上摸了摸,朝原君怀道:“大哥,我想将陛下此前那个差事接了。”
“去巡察?”原君怀道:“你可想清楚,这么一去少说也得一年半载,你若是走得慢,甚至一两年都是有可能的。”
“太子殿下千方百计想拉拢你,殿下得了空就去军器司缠着我……你还好,有分辨能力,万一我哪天被人利用了,害了一哥怎么办?”原悄道:“我想好了,我去。”
只要他离开京城,这个孩子就可以想法子瞒住。
这样他们既不会成为一哥的负担,也不会影响到一哥和卫南辞的关系。
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给这个家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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