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他十六岁那年,一切都翻天覆地。
崔皇听信小人谗言,父亲蒙冤获罪,在诏狱之中被活活打死,母亲和两个姐姐被发入教坊司为妓,而他则被打入掖庭,净身为奴。
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大街小巷的笑话。
曾经被他轻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
他轻视过的人太多了,那些向他搭话却未曾得到回应的,那些向他表达过爱慕他却当众拒绝的,还有很多很多……他甚至都记不起的人,站在他的面前,露着得意的笑容,讥讽道:
“高公子,你也有今日?”
即便是从前与他并未有过仇怨的内侍,也会因为嫉妒他曾经的才华
和美名,加入这场残忍的游戏。
那些本来就陷在泥泞里的人,生怕他比自己陷得浅了一点,拼命地拉扯着他的身体下坠。
一开始,他反抗过。
然而反抗带来的是更激烈的压迫,他的被子里会出现毒蝎,饭菜里会出现屎尿。半夜会被耳光打醒,几个太监压上来蒙住他的口,生生拔掉他的十个脚指甲。
鲜血染红了被褥。
也染红了之后几日的布鞋。
而他只能低下头,任打任骂,口称:
“奴婢不敢。”
他终于学会了低下头颅。
学会了在高家十六年都没有学会的事。
当母亲和两个姐姐在教坊司自尽身亡的消息传来,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甚至心脏好像也早就麻痹了,失去了应有的感触。
原来他并非想象中一身傲骨的狂士,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罢了。
父亲为他取名为高善,希望他成为剑胆琴心的高义之士,然而他却连善字的皮毛都没有摸到。
既然本就与这个字无缘,不如将其他的东西也一并扔掉吧。
母亲和两个姐姐亡故的那一天晚上,他睁着眼睛一夜无眠,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做人只会被欺压,那便做一只野兽吧。
凭借着他的聪明才智,他在内廷站稳了脚跟,逐渐有了自己的党羽。
他第一次见到谢慎从的时候,便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果不其然,谢慎从的狼子野心在之后渐渐展露。而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助他里应外合,改朝换代。
经过漫长的蛰伏,谢慎从如愿登上帝位,改崔为燕。
而他也摇身一变,成为新帝最信任的心腹。
曾经向他落井下石的人,通通受到加倍的报复。而那几个拔掉他脚指甲的内侍,被活埋在了冷宫的地下。
他亲自洒的最后一铲土。
而在教坊司逼迫他母亲和两个姐姐接客,以至于她们不得不自尽保留清白的人,他也都在这之后,一一地将恩怨了结了。
十八岁这年,在他原本应该状元及第的这一年。
新帝第一次大选,这原本不关他的事。他却在入殿接受遴选的少女中,看见了那一抹茜红。
那时,京中早已不流行茜红色。
她却依然身着茜红,好像他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秀女中争奇斗艳,不乏惊才绝艳或倾国倾城者,和她们比起来,她只是一颗黯淡的毛桃。
挪开视线,便会遗忘。
他几乎笃定她不会入选,奈何上天就爱与人玩笑。
新帝虽对她无意,但这样黯淡的毛桃,刚好入了皇后的眼。
最后,皇帝封她为采女,入住远离紫微宫的偏僻小院。
那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揽下了接应秀女的活。
他将分配给新人的宫人分别带到新入宫的嫔妃面前,交代了宫中的注意事项,所有人都明着暗里给他塞好处说好话,想要和他打好关系,只有毛桃——
她追出屋,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高善。
“你……你还记得我吗?”
她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就穿的这件衣裳,戴的这个发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他当然记得。
但他只是故作冷漠地看着她。
她眼里的期盼渐渐熄灭了。
“皇上那边,还等着奴婢回话。”
他行了一礼,无视毛桃失望的目光,转身走出了院子。
“我……我叫石映月!石中映月的石映月!”
身后传来毛桃急急慌慌的声音,他视若未闻。
她不该来的。!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