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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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胥身体虚弱,又在冰冷的荷塘里浸了大半夜,一路咳嗽不断,荔知都担心眨一眨眼他就会在视野里忽然倒下。

冻硬的下山路又陡又滑,荔知因为担心谢兰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左右。在他一个踉跄不稳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从身后将他拉住。

“我扶着殿下吧,这样快些。”荔知说,“我认得回队伍的路。”

荔知的后半句让本想从她手中挣脱开的手臂安静下来。

谢兰胥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化为沉默。

回去的路顺利了不少,荔知顺手在路上抓起一把黄泥,在脸上抹了又抹。两人在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看见流放队伍的旗帜。

甄迢看见全须全尾的谢兰胥,难以置信中又有一丝庆幸,死里逃生的皇孙很快被请进了马车,而荔知——因为擅自离队,她面临的是三十鞭惩罚。

在决定跟着谢兰胥回到队伍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

三十鞭而已,她还不会因此被打倒。

“啪!”

郑恭扬起的马鞭,重重打在趴着的荔知身上。

荔知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 荔家人因为嫌丢脸,早就躲得老远,生怕被人知道当众受刑的是他们荔家的女儿。荔知的庶妹荔香倒是挤在围观人群里,一张脸皱得像浸水后晒干的纸。

鞭子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后背皮开肉绽的剧痛。痛到极致,公开受刑的屈辱感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我看你骨头很硬嘛,如果你能忍到最后都不出声,一会我就多给你一个馒头。”郑恭笑道。

比起她的双生姊妹死前所经历的那些痛苦和绝望,仅仅是鞭打和议论……根本算不得什么。

荔知挣扎着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紧紧扣住手腕上的贝壳手链,好像这样就得到了无限的力量。冷汗从她额头和鼻尖一滴一滴掉落,将她面前的黄土也洇深了颜色。

鞭子带着凛冬的寒气绽开血肉,像是有千万根冻过的银针钻入她的身体。

痛吗?怕吗?

她甚至都没有看见自己的血,有什么资格感到害怕?

最后一鞭落到她身上,破空之声飞去很远。手执马鞭的郑恭也出了一脸的汗,他依言拿来一个馒头,像喂狗那样扔到了荔知面前。

没有人来扶她。她也不需要。

荔知用发抖的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捡过地上那个沾满灰尘的硬馒头,用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料,颤抖着擦去上面的脏东西。

背上的衣被血水和伤口粘连在一起,冷风一吹,皮开肉绽的伤口烫得像是火烧一样。

荔知不在乎。

她在乎的,早就永远离她而去了。

孤零零地漂浮在人世间,那才是真正的无间地狱。

她握着馊臭的馒头,低声笑了起来。

……

三千里流刑,不会因为谁受了鞭挞就停下脚步。

荔知一身冷汗,头重脚轻地跟着流放队伍继续赶路。郑恭在身后不留情地催促,马鞭挥得噼啪作响。荔知视他为无物,保持着不落队的速度走在最后。

马车的四角铃铛在风中唱着哀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作着伴奏,那面织满梅兰竹的锦帘,始终没有拉开。

傍晚时分,流放队伍停下来驻扎休息。

荔知拿着自己白天多挣的那一个馒头,一如既往地去往马车。

她像往常那般敲了敲车壁,过了一会,锦帘从里拂开。谢兰胥看着她递上的馒头,神色复杂。

“……为什么还要送来?”

荔知明白他在指那日她无意撞见的事,她小心节省下来的口粮,却被他拿来喂狗。若是旁人,即便没有结仇,也不会再做好心当驴肝肺的事了。

可是荔知不在意。

“既然给了,怎么处置都是殿下的事。”荔知毫无芥蒂地笑道,“只要殿下没有受饿,你把馒头给谁吃都无所谓。”

风从山谷上吹来,灌满大地下陷的伤口。树林里的叶片簌簌地响着,从远到近的呼啸着,垂下的夜幕显得更加孤寂。

谢兰胥看着从她后背扩散到肩膀的血迹,那些斑斑点点的鲜红,让他想起越是受尽苦楚,越是生机盎然的寒梅。

一个人有没有受辱,取决于内心有没有磨折。

在她受刑的时候,他在车厢里听见无数的声音,却唯独没有她的。

他罕见地感到困惑。

困惑一个数月前还养尊处优的名门之女,卷入艰难时运中备受折磨,不仅没有沦落枯槁,反而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坚韧和不屈。

“……为什么?”他问。

银月流动的光辉之中,满溢着幽哀的神意。

青黑色的树林中揉进了几团飘渺的月光,少女在马车下仰头看他,故意用黄土遮掩过的面庞上有两道颜色稍浅的线,从雾蒙蒙的双眼一直延伸到消瘦的下巴。

他不禁看怔了。

少女在月光下微微笑了起来,那双雾蒙蒙的双眼,像是云破日出后宝光璀璨的湖面。

“我说倾慕殿下,”她道,“殿下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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