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努力瞪大眼睛,她就看到一道道的裂纹出现在了醉流鸢的剑身之上,如干旱后龟裂的大地,蜿蜒攀爬着,伴随而来的,是从神魄间蔓延开的疼痛感。
剑修的神魄是与本命剑相互连接的,碎剑的带来的负面影响令云黛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唇齿间都蔓开了血腥气,若非是她一直强撑着,此时恐怕已经直接昏迷过去了。
云黛艰难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把跌落在前方的剑,可陡峭的屋顶令她几乎站立不稳,如此短的距离,宛如隔着天壑一般的遥远。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天下第一神剑醉流鸢,这把她寄托了自己整颗道心的本命剑,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最强法宝,竟会有一天一寸寸地在她面前碎裂。
云黛很少会有害怕的时候,她这一生经历过很多事,也曾一次次地与死亡擦肩而过,所以她根本就不怕死,她总觉得,仍是千难万险,只要她手中还握着剑,她便绝对不会输,她就一定能杀回去。
可是......若她的剑碎了呢?云黛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根本不知要如何面对。
“斩月......”
这一刻,她甚至不想去探究一切的原因,只急迫地想知道那个曾陪伴了她三百年的剑灵少年到底怎么样了。
她明明还有很多话没有问出口......
秽蓝之焰在终于彻底散尽,视野开阔的瞬间,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云黛的手背上,猩红的色彩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滴血,但并不是她的血。
云黛几乎有些惊恐地骤然回头,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金眸。
一身翠色的少年站在她身后,他的手轻捂着侧颈,浓郁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仿佛止不住了般的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衣袖。
他怎么会受伤?
云黛从未见过斩月受伤的模样,他在她的记忆中总是那般坚韧锋利,不会受伤,不会流血,也不会离开她。
不管多危险艰难的情况,他永远会站在她身边。
他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剑,他怎么可能会受伤?
“云黛,”斩月仍捂着侧颈处的伤口,他缓缓吐出了她的名字,眼底是一种云黛从未见过的无措和茫然。
他第一次露出那样的神情,带着无限的哀伤与痛楚。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变成了无声的静默,和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云黛头疼欲裂,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脸色苍白地向面前的少年伸出手来,可在她触上他之前,便有一道光亮闪过,宛如凭空斩来的一剑,深深地在少年胸前撞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剑痕,令他整个人都微晃了晃。
殷红的血溅在了云黛的脸上,血是热的,她却觉得全身都出现了一种极致的冰冷感,仿佛是陷入了最幽寂寒冷的海中,窒息到无法动弹。
紧接着便是第二剑,第三剑,一道又一道的剑痕在少年身上绽开,血液
涌出,像是一朵朵怒放的红山茶。
斩月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在血色之中摇摇欲坠,可他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云黛,用一种浓郁至深的眼神。
云黛眼底的不解和痛苦很快就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惊恐。
“不要!不要这样!”
她终于挣扎着站起身,强忍着头疼,将少年拥入了怀中,似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那一道道凭空斩来的剑光,可她的举动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那裂开的伤痕还在不停地变多。
血流如注,少年像是再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势,整个人都倒入了她怀中,云黛仓皇地伸手想去捂住那些不停冒着血的伤口,可这无疑是杯水车薪,鲜血很快将两人的衣服都打湿了,血色在身下铺开,浓稠而艳丽。
就如那把龟裂的剑,斩月也正在随着醉流鸢一同破碎。
“为什么......”
云黛的嘴唇发抖,手脚冰凉,她慌乱地想抱着那逐渐失去生息的少年,无措得不知要如何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眼前的一幕就像一场可怕的噩梦,只是转眼间,怀中的少年便已经血肉模糊了,那一寸寸的裂纹仍未停下,伤口一道比一道深,几乎将他整个人完全凌迟。
这过程必定极为疼痛,斩月下意识便攥住了云黛的手,鲜血将他的肌肤衬得一片惨白,他的目光紧盯着她,带着强烈的不舍。
“云黛,我不想、不想离开你......”
他用一种几近祈求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云黛的心也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她强忍着神魄之中的疼痛,“斩月,我要怎么救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你救不了我,”斩月的声音在发抖,“没人能救我......云黛,我不想离开你,我等了那么久,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
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云黛的脸,泛出的盈盈之色仿佛是嗜满了泪光。
强烈的疼痛感觉一阵阵袭来,云黛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她用力咬住嘴唇,强迫着自己不要直接晕过去。
“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她捧起了少年的脸颊,贴上他的额头,收紧胳膊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这般便能将他留住。
“云黛,我、我......”
少年的呼吸越来越弱,他仿佛是要对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最终又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的眼底闪过了许多情绪,神情也变得极为复杂,他像是终于想通了,情绪也逐渐稳定。
“云黛,”他轻声开口,语气有些落寞,“我以后不能、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云黛的嘴唇已经被她咬破了,血珠渗出,斩月便勉强抬起手,拇指轻压上她的唇角。
“是不是很疼......”他像是叹了口气,“对不起,连累你了。”
少年搂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想自己拉近,随后微凉的唇便贴上了她的耳垂,仿佛是印下了一个吻,带着细细的痒意。
“云黛,我其实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我、我爱你......”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却又无比坚定,“不止是剑对主人的爱......”
这一刻,云黛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紧紧攥住了,一种极度强烈的疼痛感令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她仓皇间,竟一时分不清那种心痛感到底是来自于她自己,还是来自于怀中的少年。
她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一寸寸碎裂成点点灵光,彻底消失在了她怀中。
他消失了,留给她的只有一地的残剑碎片。
曾经三百年的陪伴,与那些压抑在心底的隐秘情感,都在这一刻逐渐浓郁,像是一口咬破的柠檬,强烈的酸涩汁水瞬间充斥入了整个口腔。
云黛眼前又开始发黑,她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便直接从祈年殿的最顶端栽了下去。
秽蓝之焰消散后,天坛之上的众人便仰头看向了祈年殿的顶端,只是那处距离得太远了,所以他们并不能看得真切。
司棠皱着眉头,而花重影和虚鹤长老已经急得开始来回跺着步子了。
就在这时,钟妙商突然道:“你们快看,有个人掉下来了,不会是云道友吧!”
她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仰头望去,他们果真就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从空中径直坠下,仿佛完全失去了知觉,竟连丝毫挣扎的举动都没有。
司棠吓了一跳:“此处无法使用御空术!快想办法接住她!”
钟妙商正想放出自己的灵兽,他们便见一道郁蓝色的灵光追着云黛坠落的身影便冲了上来,转瞬就将云黛接住了,止住了疾速下落的趋势。
那竟然是......鬼剑渡厄!
天坛之上的众人之前可都吃过这把剑的亏,见到这一幕,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
“她还是收了那把剑。”司棠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唏嘘。
“千年前,灵铸因想要锻造出世间最强的神兵,炼出了鬼剑渡厄,可惜那把剑根本不受人操控,甚至令灵铸都陷入过一段时间的疯狂。”
“后来,她为了与鬼剑渡厄对抗,便又炼制出了神剑醉流鸢,醉流鸢其实在各方面都是超过鬼剑渡厄的,只是灵铸在锻造他时,因为担心他也与渡厄剑一般不服管教,便设下了诸多限制,令这把神剑只有在被主人握在手中时,才能发挥出他最大的效用。”
“并且......”司棠微顿了顿,“醉流鸢一生只能有一个主人,人在剑在,人死剑亡。”
“只可惜炼制成醉流鸢的风龙脊骨本就是灵铸用不轨的手段骗取的,神剑炼成后,剑灵宁死不屈,绝不愿认下灵铸这个主人,灵铸便将醉流鸢刺入了风龙尸体的心脏,令他永远承受利剑穿心的痛苦,并施下了另一道诅咒。”
“
那就是......醉流鸢只能成为主人唯一的本命剑,一旦他的主人与别的剑制定了契约,他便会碎剑而亡。”
司棠叹了口气:“这个诅咒是不能经由醉流鸢的剑灵之口说出的,这也是诅咒的一部分,我便猜测云掌门并不知晓此事......原本是想提醒她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司棠抬头望着被鬼剑渡厄接住后,缓缓落于地面的云黛,有些无奈道:“鬼剑渡厄其实也不输给醉流鸢太多,只希望云掌门不要太伤心了。”
虚鹤长老的表情很凝重,她是万仞阁的长老,同样也是一名第八境的剑修,她自然知道本命剑对于剑修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本命剑在面前碎裂毁坏,这对于任何一名剑修而言都是最致命的打击,并不是可以轻易用“得到另一把不输给上一把本命剑的灵剑”能抵消的。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