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团今年九月外地的巡演钟弥没有参加,回京市后,只有一些日常的排练工作,为国庆的献礼演出做准备。
何瑜托沈弗峥给章女士送了舍利塔,聊表心意,章女士自然也有心意回赠,她珍藏了很多年的祈檀寺住持的手抄经本,并一串一看就有年头的小叶紫檀的佛珠,叫钟弥代赠。
临行前晚,章女士拿着两样东西来钟弥房间,把这事儿交代给她,还特意叮嘱,要她自己出面去送,不能到了京市,把东西一丢给沈弗峥就不管了。
“关系再难相处,也要先相处了,试一试再说,起码的礼数都要做全,不留话柄给人说,往后你就知道了,人与人相处,尤其是与一大家子人相处,和气多重要,环境是大家的,谁伤了和气,谁就是众矢之的,相反,谁要是有本事拢住这一帮人和气生财,那大家自然就会抬举这个人,懂了吗?以后做事不能全凭性子来,能交好就不要结恶。”
钟弥点点头,类似的道理,她自己也亲眼见识过。
例如沈弗峥和他的小姑姑沈禾之。
本质上这两个人都是强横霸道不容他人置喙的人,得人心与不得人心的区别罢了。
人趋利,沈弗峥的钩子上永远有最好的香饵,鱼儿心甘情愿上钩,自然凭他驱使。
而沈禾之的钩子太尖锐,被伤过一次,也自然避而远之。
钟弥知道章女士是担心自己,也知道口头的解释宽慰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只想着这次回京之后,要好好生活,把日子过得顺遂了,下次妈妈再来,她看到自己过得好,自然就会放心。
钟弥翻翻经本,又打开盒子看看,小叶紫檀的佛珠颗颗圆润,表面的牛毛纹清晰细腻。
想到先前章女士给自己的那串红宝石项链,钟弥后来给沈弗峥的小姨看了才知道,是收藏级别的古董珠宝,主钻的来历可以追溯到两个世纪前。
“真的要送这个吗?”
章女士问:“有问题?”
钟弥犹犹豫豫:“那我们家是不是没有好东西了?你都没有什么宝贝了吧?要不就只送佛经吧,大师手抄的,够有意义了吧?”
章女士失笑,两手轻捏着钟弥的脸颊晃晃:“怎么就没有宝贝了?我最大的宝贝在这儿呢。”
“本来就是你外婆留下来的东西,放着好多年了。”
说完又叫钟弥放心,家里还有好东西给她当嫁妆,告诉她,身外物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东西讲究物尽其用,用了才是意义。
所以回京市钟弥就想着怎么把东西用出去。
餐桌上,沈弗峥替她想想,建议可以月中回老宅那边吃饭的时候,带过去,送给何瑜。
钟弥觉得不好:“那还得等十多天,就显得我犹犹豫豫不想送,不上心一样。”
“那我替你约我妈出来吃饭,你想哪天?”
钟弥想想也觉得不好。
她和沈夫人在城南别墅那晚初见面,给彼此
留下的印象并不好。
当时沈弗峥便在场,他全程很护着自己,自己顺势便一言不发,看着他跟沈夫人话里有话的打机锋。
现在再想想,那晚她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那多少算一个让沈夫人了解自己的机会,但当时,钟弥对让沈夫人了解自己并不感兴趣,也无展示发言的欲望。
钟弥一贯对自己偏爱有加,事事有理,每次都是自己检讨自己,然后又很快自己袒护自己。
“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我觉得比解决我和你妈妈之间矛盾更重要的是,不要再在我们之间产生新的问题,毕竟那时候只是恋爱,有没有以后,也是说不准的事,我要是真用尽全力去跟你妈妈搞好关系,那万一后来我跟你也没个结果,那多白费啊,问题还是要分主次的。”
言下之意,我当时做得也很对。
“问题分主次?”听惯她的大道理,沈弗峥饶有兴味,“主要问题是什么呢?”
终于吃到京郊那家园林私房菜的醉蟹,酱料满满,腌味十足,两根筷子被钟弥遗弃,她直接用手,咬开蟹腿,嘬得津津有味。
听到沈弗峥的问题,钟弥也没有从美食上分心,随口一应道:“跟你谈恋爱啊。”
“小鱼刚认识我的时候,以为我是捞女来着,我当时跟她不好,也挺傲气的,就在心里想,随你以为吧,反正我不是,后来我觉得,人有时候需要有点捞女心态,反正我想跟你谈恋爱,谈到就是赚到,我才不管别的呢。”
他们坐的还是以前那张桌,往窗外看,少了那面幽碧的鱼缸,视线更加开阔,能一览无遗院子里牵连两端的红灯笼。
垂落的流苏在夜风里轻晃,灯火也有融融荡漾之感。
沈弗峥问她:“那什么是次要问题?”
钟弥说:“其他都是次要问题啊。”
“那时候,我不想、也不敢往以后多想,总觉得就算发现了问题我也解决不了,那我干脆就不去发现问题了,守着眼前的一亩二分地也挺好的。”
她说话语出惊人,沈弗峥已经习惯,但还是会每每感慨弥弥小姐真是可爱。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亩二分地?”
钟弥反应过来也觉得好笑,但作为大道理赢家,她也是不容置疑的。
“比喻句!好较真啊你,而且一亩二分地怎么了?不好吗?多好呀,每年都会给我一点收成,跟你还挺像的。”
最后一句,钟弥嘀咕得很小声。
说完,朝对面看去。
今天沈弗峥也喝了酒,正餐已经结束,他不吃生食,对醉蟹也不敢兴趣,便在对面继续品酒,此刻一臂撑桌,手拢拳,手指抵在下颌耳后,姿态放松地注视着钟弥。
酒意使然,他眼周有点红,眼睛净润温柔,专注瞧人的样子,似羽毛从心尖划过,意外的蛊惑人。
钟弥抬眼一看,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往唇上舔,咸的,酒味挥发掉了,但也是醉人的。
看着她那截伸出来的粉红舌尖,
沈弗峥偏了偏头示意她,还要再往旁边舔舔。
她乖乖照做。
猝不及防的,他倾身过来,携灯光压下的浓厚阴影将钟弥密不透风地圈住,温热拇指覆在她唇角被反复舔湿的一小片皮肤上,往外一揩,把她舌尖没舔到的那一小点,轻巧带去。
继而,坐回原位,看着钟弥,捞盘子里的一条湿毛巾来,擦拭着手指。
钟弥似被撩起心焰,顿时口干舌燥。
要不是沈弗峥突然出声,她差点忘了,两分钟前,他们还你一句我一句在聊天。
他说:“我尽量。”
钟弥眨眨眼,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作为一亩二分地,他说他尽量每年都给她一点收成。
盘手串的老板,跟着切摆精致的果盘一块进来,打断了沈弗峥正要说的话,问钟弥去见何瑜,一个人可以吗?
中年老板热情打招呼,问钟弥今年的新菜和醉蟹合不合口味?
生腌味道重,钟弥漱过口,回到位子上吃切成小块的甜瓜,几分客套地笑起来,夸菜很好吃。
“那钟小姐一定常来,不然以后没机会,以后得换沈太太来了。”
做迎来送往的生意,老板本人自然也八面玲珑。
闻言,钟弥只当听不懂言外之意的样子,继续笑说:“我们家虽然是开戏馆的,但我可不会川剧变脸。”
话里也有另一层意思,钟小姐到沈太太,哪有那么快。
对方兜着她的话,也以笑脸应和:“钟小姐可真会说笑。”
沈弗峥将擦手的毛巾块丢在一旁,往椅子里斜斜一倚,目光与对面的钟弥对上,唇角略略翘起,话却是对旁边的人说的。
“不常跟人说笑,除非心情好。”
想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的场景,就知道了。
哪怕礼节性地弯着嘴角,嘴边有笑,眼里也跟霜花遇寒流似的,几欲结冰。
那时候,沈弗峥在旁瞧得清楚。
心想,这小姑娘脾气还挺大的,高兴不高兴都往脸上摆着。
人家老板也没得罪她什么,不就是过来打了声招呼?不管他今天跟谁一块过来,老板都会来打声招呼,人情世故罢了,怎么就忽然这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像被谁招了惹了似的。
想到这儿,他心下豁然一明。
原来她不高兴的就是这个,不喜欢这些人情世故,不喜欢旁人把她往暧昧又不见光的身份想。
要想忽略一个人的情绪特别容易。
他所在的圈子里,男女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多也都简单粗暴。
最常见的一种是各取所需。
在各取所需的关系里,不需要太多换位思考,只给自己愿意给的,不管她真正想要的,至于她有情绪、有脾气,也不要紧,那些真金白银砸出的东西,自有用处,她感动了,又煎熬了,反反复复,受不了,自然就会自己去找平衡,不用太关心。
男人大多时候并
不感兴趣女人是如何为了他自我洗脑的。()
他们更看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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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乖了,别拿什么爱不爱的来烦他了,就好了。
他觉得你有进步,继续不费力气地给你一点甜头,你又再一次感动了,多么好的良性循环。
这些招,沈弗峥很清楚。
不止对是那些站在不平等位置上的女伴,俯视他人,手缝漏米,这一招永远都有用。
并且时至今日,他以一个商人的目光来看,对于吝啬感情的男人来说,这都是最行之有效的一套方法。
常用常新,百试不爽。
可那天,她一副油盐不进又郁郁寡欢的样子,实在很难叫人视而不见。
他是真想哄小姑娘高兴的。
见她喜欢那缸鱼,说送她,她说不要。
提议这顿饭他来请,她立马心算起来,问他,那之后是不是要再请他两次才算还回来。
把自己常住的两个地址都写给她,还要被怀疑真假。
当时沈弗峥心里只有哭笑不得的一句话,这小姑娘可真难伺候。
他没经验,不免又将思考延伸,是小姑娘都难伺候,还是独独就眼前这个小姑娘这么难伺候?
好奇心何止害死猫。
人也要为好奇心付出代价。
后来去她学校找她吃饭那次,在小餐馆聊天也不太愉快,结账回来,只见她静静望着玻璃窗外,神情清冷,无助茫然,好似是他做了恶人将她放置孤岛之上。
她那么防备他,他稍近一步,她都会怀疑挣扎,那一刻,一个想法,像指尖烟灰弹落一样,轻轻落地。
算了吧。
他欣赏聪明人,也擅长与人周旋,但如今不太能接受“聪明”和“周旋”这两个字出现在感情里。
因他的人生,已经有太多需要动脑子去周旋维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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