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骓趴副驾的窗上,扫完车后座,没瞧见人:“我四哥呢?”
盛澎抬下巴,拿眼往前一睇。
“抽烟呢。”
那会儿天刚阴,起了风,服务区的樟树受尽风沙,养得青黄不接,独一根高树干陡立着,抽烟的男人穿白衬衫,似闷燥阴天里唯一一抹清冷亮色,就潇潇站在树下,一手接电话,一手弹烟灰。
“听说州市那项目批下来了,你们这是去州市?”
蒋骓的妈是沈弗峥的小姑姑,到底沾了半个沈字,盛澎没避讳跟他谈公事:“倒也不是专门为这个,动工还早,关键这事现在有点操蛋,”盛澎往沈弗峥那使眼色,“搞得四哥最近不高兴,懂吧?”
蒋骓再看过去,细瞧瞧,是有点不高兴的意思。
沈家近来的确不安生。
盛澎反应过来问他:“你也是去州市吧?”
蒋骓说:“替我妈去给章老先生送点礼。”
这一趟公事倒是次要,主要是沈弗峥想去拜访章载年,盛澎只晓得这位章老先生几十年前是个能写会画的红顶商人,盛名才气一样不缺,后来在京几乎销声匿迹。
“你们家跟姓章的也有渊源?”
看着沈弗峥走近,蒋骓喊了声四哥,忽的弯起嘴角,笑容蔫坏:“那渊源可大了,我跟你们坐一个车吧,好好跟你讲讲!”
之后有蒋骓扬家丑,车内气氛热
闹许多。
盛澎从后视镜瞥一眼后座,小小一块方镜,除了绘声绘色的蒋骓,还映着另一张稍显霁色的面容。
盛澎松了一小口气,专心扎进八卦里,细听头尾。
说蒋骓的亲爹跟章老先生的女儿曾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两家甚至有过口头婚约,只是二十多年前一场变故,章载年退了下来,章家举家离京,搬至州市,这桩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我爸这么多年,对这位章阿姨,可以说是念念不忘,七八年前,这位章阿姨丧夫,我妈差点以为我爸要跟她离婚,可惜啊,人家思念亡夫,又诚心礼佛,压根没打算再嫁。”
“没道理啊,”盛澎接话说,“跟你爸青梅竹马,少说今年也四十多了,就算年轻的时候再漂亮,现在也没看头了,你爸之前可是搞文化的啊,什么美人没见过,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
蒋骓也头一遭过来,没见过章清姝本人,就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还是他从他爹那儿偷拍的。
从盛澎那儿收回手机,蒋骓猜着:“现在科技发达,或许是保养得好吧,反正我妈特紧张,明明是送给章老先生的礼,非要我把东西给章阿姨转交,搁这儿点人呢。”
来了兴趣,盛澎想一睹芳容,从副驾扭身望向沈弗峥:“四哥,咱们也一块吧?听说那儿还是个老戏馆,没准挺有意思。”
车子顺导航开到粤剧馆,匾额题着“馥华堂”,雨已经停了,天光半晴半晦,门口停了两辆运器材的面包车,两个场工打扮的男人搭手运着东西。
门口挂的黑漆木牌上写着明天的戏目,一场《斩经堂》,一场《虹霓关》,国仇家恨,儿女情长都演足了。
一进门,目光便不自禁被吸引,挑高的梁枋天花绘着清式彩画,将空间纵向拉伸,一些传统建筑的细部装饰,共正中央空寂的戏台呼应,有古今交错之感。
管事打扮的老头迎上来说:“不好意思,我们戏馆今天不营业。”
蒋骓手上提着礼,道明来意。
老戴没敢收东西,见三人打扮体面,客客气气将他们引到二楼的茶座:“您三位慢坐,我叫人上壶茶水,章老板可能这会儿在忙,我这就去通知一声。”
茶水很快被穿粗布马褂的服务生端上来,配着一碟带壳花生,茶壶龙嘴倒出一线清茶,香雾汩汩。
盛澎正趴在栏杆上,望底下那些黑漆漆的拍摄器材,人头攒动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忽的,戏台下,灯光大亮。
那一刹而起的仪式感,仿佛是什么宝玉现世,石破天惊。
鼓风机四面八方吹着,花瓣纷飞,烘托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改良的旦妆依旧秾酽,缎子般的黑长发半束半落,风一吹,长鬓发英气飞舞,能瞧清脸,两抹上挑的桃红眼线无需任何表情,自生冶艳。
看着眼熟。
盛澎瞧出点什么,猛拽起旁边的蒋骓,怪叫道:“你过来看!你确定这是阿姨保养好?这他妈是成了精吧?”
沈弗峥手里捏着白瓷茶杯,坐两人对面,那是一个更便于观察的视角,自上俯下,一览无遗。
摄影师调角度,叫钟弥仰头往上看,脸上再多点情绪。
绿衫粉袖的背景里,花影重重。
她就那么眺来一眼。
像是机械地完成指令,并没有实际看什么东西,浓墨重彩一双眼,虚而空灵,摄影师非常满意,一直喊着很好很好,又叫她试着闭眼保持。
大概十数秒。
她在沈弗峥眼里,仰面阖眸,静止不动,似一幅隔着四方玻璃垂置的美人丹青,精美绝伦,又不可碰触。
盛澎和蒋骓正在争四十多岁能保养成什么样,一旁倒茶的服务生路过听了发笑,解释说:“没有四十多岁,这是我们老板的女儿,今儿拍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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