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树边上离开之后,戚瑶照例捧了三炷香,进了大殿。
佛像庄严,俯视众生,她俯首拜了一拜。
不同于往日,这次脑袋空空,只有简单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愿望。
门口香炉还在飘着袅袅的烟,戚瑶低眸垂睫,从蒲团上缓慢起身,站定回身,望见他的眼睛。
喻嘉树站在那里,身姿颀长,几乎和远处覆雪的香杉一般挺拔,抬睫缓慢地看来。
四目相对。
没什么好求的了。
戚瑶想。
迄今为止,她所有的愿望,全都实现了。
-
上山的时候戚瑶实在走不动了。
在家里瘫了小半个年假,缺乏锻炼,稍微一走,小腿肚子就疼。
临近山顶,距离顶峰大概还有一公里的样子,有个向外修建的露天玻璃观景台,云雾缭绕,很漂亮。
戚瑶坐在观景台的长椅上耍赖,“我不走了。”
喻嘉树站她边上,挑了挑眉,“我让老板开车下来接?”
“算了吧。”戚瑶很怕麻烦,“这个路面确实是不适合开车的,别折腾人家了。”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说不定他正忙着处理烤全羊呢!”
“……”
完蛋了,这女明星一天到晚就想着吃了。
喻嘉树没辙,往她身边一坐,“背也不让背,接也不让接,你想怎么样?”
“坐一会儿再说嘛。”戚瑶说,“说不定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行。”喻嘉树说,略微俯身,攥住她的脚踝。
戚瑶下意识缩了一下,不让他攥,“你干嘛?”
喻嘉树没什么反应,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腿抬起来,放到他的腿上,隔着宽松的裤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
修
长的手指屈起(),在她酸软的小腿上揉捏。
“是这儿吗?”他垂着眼问。
神情自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丝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坦坦荡荡。
戚瑶顿了两秒,指尖蜷了一下,缓慢地调整了坐姿,手撑在长椅边上,很轻地回应。
“……嗯。”
距离他们吃完午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山上晃晃荡荡下来,又在寺里耽搁了一会儿,临近冬季日落的时间。
露台临近山顶,草坪宽阔,海拔近两千米,能望见对面山峦被云雾包裹住的轮廓。
小腿的酸胀逐渐缓解,好像神经都聚拢在一处,酥麻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传到全身。
一瞬间有绵长的心悸感。
戚瑶抬睫看他。
男人垂着眼,侧脸专注,下颌线锋利。
“……喻嘉树。”
她又喊他。
“嗯。”他没抬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
戚瑶停顿了片刻,才轻声接道,“给奶奶递了信?”
你是不是给奶奶递了信?
这个问句一出来,喻嘉树手上动作倏然顿了一秒。
空气安静片刻。
露台空旷,只偶尔有两声鸟鸣。
片刻后,他又散漫地恢复动作,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纤细的小腿往上,轻缓又力度适中地揉着,但依旧没说话,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戚瑶莫名有些提心吊胆,屏住了呼吸。
良久,喻嘉树才垂着眼睫,低低嗯了一声。
戚瑶这才呼出一口沉沉的气,轻声道,“我不小心看见的。”
进房间的时候,喻嘉树大概刚写完,笔和纸都还放在桌上。
虽然他听到声音,很快地把信纸折起来,塞进了兜里,戚瑶还是看见了一个开头。
很正式的,致黄女士。
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个“黄女士”,就是奶奶的名字。
黄春英女士。
戚瑶此刻倏然有点想笑。
当年他给她写信,都没有如此规整过,现在给奶奶写信,倒是规规矩矩地用上正确的书信格式。
喻嘉树偏头看她,很轻地挑起半边眉梢,“反应这么快?”
“没有。”戚瑶摇头,“当时没想那么多,是从庙里出来的时候。”
她跪过蒲团,祈求平安顺遂的愿刚过,转身看见他侧身用香炉的烛火点纸。
男人站在香火缭绕的炉鼎边,抬起手。信纸一角撩起火苗,黑色的字迹顺着火舌卷起的痕迹被吞没,簌簌往下落灰。
就算再迟钝,站在寺院门口的时候,也应该知道这封手写信的收件人是谁了。
戚瑶当时就那么看着他,想啊。
一个无神论者,到最后,竟然也会为她写信。
沉默了须臾,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戚瑶缓慢地把腿从他身上挪下来,眨了眨眼,小
() 声问,“你都写了什么?”
“能告诉我吗?”
奶奶是文化人,读过不少书,如果他写得不好,不知道会不会纠他的错呢。
“能倒是能,但是……”
喻嘉树偏头看了她一会儿,看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顿了两秒。
“你确定想现在知道?”
“……”
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事吗?
难道他在信里讲她坏话?
视线一转,戚瑶先谨慎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任何事她都可以接受,才笃定地说,“说来听听。”
喻嘉树又看了她一会儿。
好半晌,他眉梢很轻地一挑,好像在说“这是你选的”。
接着,他垂睫扫了一眼腕表,低声道,“再等十分钟吧。”
戚瑶眨了眨眼,不明所以,但还是安静地陪他等着。
偏头去望,雪停后放晴,云雾湿润,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尽数散去,露出晴朗的天空。
远处山峦轮廓清晰,连绵起伏,太阳逐渐西沉。
大约六点钟,正逢冬季黄昏,大片大片的日落光影洒下,连积雪都被覆上晚霞的暖色。
山顶的日落。
一览众山小的日落。
山脚下的村落在霞光中清晰可见,落日光影偏暖橙色,磅礴又极具生命力地洒下,落在她身上。
这几天都在陆续飘雪,天不晴,除了第一天早起看了日出以外,几乎没见过如此磅礴的景象。
戚瑶怔愣地眨了眨眼,看着目前这场气势恢弘的盛大光景,出神间,听见他在耳边道。
“我写信给奶奶说——”
他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散漫,尾音拖着,咬字却清晰,一字一句,莫名让人听出些庄重认真的意味来。
顿了两秒之后,他接着道。
“我想和你有个家。”
砰砰。
砰砰。
周遭的一切顿时都飘远了。
这句话落在耳朵里时,戚瑶连心跳都停了一秒。
下意识屏住呼吸,迟钝又不可置信地,反复回顾这句话,片刻后,她缓慢偏头,目光跟他相对。
右耳被放入一只耳机。
男人垂睫摁下播放键,熟悉的钢琴前奏和欢呼声入耳,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她就听出这是什么歌。
张国荣的《为你钟情》。
是千禧年演唱会的live版本,也是从前同学婚礼那天,她喝醉后,曾分享给他的歌曲。
悠扬的男声在耳边唱。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请你珍藏这份情。”
怔愣间,她看见喻嘉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来。
黑色,小巧而精致,底部刻有低调奢华的品牌logo。
看过那么多剧本,演过那么多别人生命中重要的瞬间,戚瑶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她连呼吸都发紧,睫毛轻颤,手指不自觉蜷了蜷,看着他缓慢地打开。
那丝缝隙由狭窄变宽阔,不疾不徐,直至完全展露,像袒露了珍珠的贝,露出黑色绒布上,一枚崭新的钻戒。
精细切割的截面反射光线,璀璨而夺目,在日落光影下发出的近乎梦幻的光芒。
不同于烟火那次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那一枚,这次视线清晰,光线朦胧,愈发显出钻石恒久的美丽,几乎让人心颤。
“本来没准备今天。”喻嘉树偏头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是你让我现在说的。”
他缓慢敛了神色,显出几分认真来,“不过我猜,你大概也不喜欢那种人很多的场景。”
耳边萦绕着那首熟悉的歌,心脏迟钝片刻后,在胸腔内狂跳,几乎快要蹦出来。
戚瑶近乎无措地望着他,睫毛一下又一下地颤动,顺着他的话往下。
“万一你猜错了怎么办?”
“猜错了我就给你补。”喻嘉树看着她,神情平静,声音也淡,话却让人心脏都倏然往下塌了一块。
漫不经心的,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困惑的事情。
“山上,海边,黄昏,或者日出。”
他一字一句,平静地道。
“你喜欢哪里,就在哪里。”
“一千次,一万次。”
“补到你满意为止。”
呼吸猛然一滞。
心脏像被人攥住一般,酸涩又饱胀,戚瑶难以控制地鼻尖发涩,感到眼眶涌起一阵热意。
原来她是值得坦荡被爱的。
原来是会有人给她预设千千万万次告白的。
落日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漂亮的金边。
顿了好半晌,戚瑶才吸了吸鼻子,缓慢地弯起眼角,摇摇头。
“我现在就很满意了。”
喻嘉树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声,“怎么又哭又笑的?”
戚瑶带了点鼻音,撇了撇嘴,“我在想,上一个戒指我都什么没机会戴呢,又来一个。”
“我又不是八爪鱼。”
喻嘉树也笑,“这不是没把那个戒指拿来吗。”
“看你那天不是很开心,我就重新订了一个。”
戚瑶顿了两秒,没管他颇具少爷风范的那一句话,只愣愣问:
“……你知道我那天想说什么?”
那天坐在庭院里看别人一家三口时,想说的话被打断,她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
“不难猜。”喻嘉树安静地看着她。
“因为我看到他们时,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戚十一。”
他近乎珍重地喊了她,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当然想过跟你有个家。”
心脏又是重重一跳。
戚瑶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很轻地眨了两下眼,就有水珠从眼角往下坠。
她很轻地蹙起眉,看着他,小声解释道,“我不想哭的。”
“我知道。”喻嘉树很轻地弯了弯眼角,垂眼把戒指握在指间,开玩笑似的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换着戴,这个大点儿,你需要撑场面的时候再戴。”
“……”
“神经病吧你。”戚瑶又被他逗笑了,手指蜷了两下,轻轻递出。
冰冷坚硬的触感套上无名指的时候,她睫毛颤了颤,视线从两人相触的地方上移。
喻嘉树垂睫,敛起了平日里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显得格外专注而认真。
好像这个小小的,正在缓慢地往她指根上推进的指环,对他而言,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触到底端时,两个人都顿了片刻。
尺寸刚好的戒指安静地环在她的无名指根,像某种牢不可破的誓言。
手腕轻转,十指紧扣。
两个人对视的侧影在落日最后一点霞光里,被镀上最最温柔的滤镜。
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下一首歌,是卫兰的《就算世界无童话》。
起身并肩往最高处走时,戚瑶垂着眼想。
没关系。
就算世界无童话。
她身边的这个人,也会永远赠她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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