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英勇无惧,一生从未怕过什么人。
——除了已退位的太上皇帝,和妙手回春名满天下的白神医。
对太上皇,姬翊是因为血脉压制才本能畏惧,并非是他胆小;
白神医却是个性格温软良善的人,往往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就是有时真把人惹急了,也只是被瞪几眼。
不过神医虽然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枕边风却吓人得很。
太上皇左耳听到枕边风,还没等传到右耳,手已经千里迢迢转瞬而来呼在皇帝脑袋上了。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血脉压制。
皇帝委屈,却无人可诉说。
姬翊一生其实算是过得顺风顺水。
年幼时才刚记事,亲爹战死沙场,老皇帝为了安抚军心,特让宁王小世子继承爵位。
姬翊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向笑嘻嘻的皇叔伴随着漫天黄纸扶灵回府。
气氛前所未有的肃穆,令人害怕。
年幼的孩子眼巴巴地站在那,不太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叔眼眸枯涸,没有寻常意气风发的光彩。
他怔然注视着自己,眼底有着他看不懂的痛苦和悲伤,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蹲下将他抱在怀里。
好像妄图用单薄的怀抱来在这吃人般的京中护住他。
姬翊满脸懵然,问:“皇叔,爹呢,爹回来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问出来,皇叔抱着他的双手竟然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姬翊懵里懵懂地当短短几个月年龄最小的“宁王”,记得喝了一口下人送来的糖水,浑身上下巨疼无比。
等到疼痛消失后,他已到了璟王府,要对着他的皇叔唤“爹”。
那时姬翊才终于有了些意识。
他爹不会回来了。
只要有那种白色的随风而动的丧幡,就象征着“再也回不来了”。
自那后,他的“新爹”就名声不怎么好,直到他长大后甚至有了什么“赛疯狗”“煞神”这种离谱的称号,人人畏惧。
姬翊从最开始的冲上去和人干架,到后来逐渐明白他爹是在韬光养晦,也跟着开始装纨绔装傻。
京城步步艰辛,如履薄冰,哪怕是他也能明显察觉到璟王府和宫中的暗流涌动。
夺位之路,要么一飞冲天,要么死无全尸。
姬翊自认资质平庸,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不给爹添麻烦。
直到他爹娶妻了。
其实娶妻是好事,他爹也老大不小了,性情又难以琢磨,如果有个枕边人体贴照顾倒也挺好。
但、妻、子、是、男、人。
姬翊一想起就恨得咬牙切齿。
老皇帝给姬恂塞男人当王妃根本没安好心,楚召江又是他的死对头,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可到后来,姬翊却觉得这老皇帝虽然挺该死,但还是做了件好事
的。
起码在璟王府再一次挂上丧幡时,他有了唯一一个依靠。
可过了几年,姬翊又觉得,老皇帝这辈子还是一件好事没做过。
……因为他爹要丢下他,和楚召淮一起归隐了。
姬翊之前一直当他的太子,因为他爹还年轻,估摸着三四十岁时还能这样无所事事。
可随着朝臣对他的评价越来越好,他的功课越来越少后,太子殿下就后知后觉到不对劲了。
父皇为什么看着他笑得如此欣慰,还拍着他的肩夸赞他终于长大了,会替父亲分忧了?
分忧,什么分忧?他只会给父皇添堵,何时分过忧?
父皇为什么开始把他的暗部一点点交给自己?
楚召淮怎么开始收拾东西了?
等等?
他坐在那,这不是龙椅吗?!
太子做了八年太子,文韬武略,才情出众,于二十五岁登基为帝。
姬翊:“……”
啊???
“这就是朕一帆风顺的人生。”姬翊沉着脸,肃然道,“朕无所畏惧,谁也不能让我再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怯,你懂了吗?”
一旁蹲在地上扒拉草吃的孩子张大嘴巴,很配合地拍爪子:“哇!哇哎!”
姬翊矜持地颔首接受赞美。
这时,不远处传来声:“阿翊?苍苍是不是在吃草?”
姬翊腾地站起来,一把把苍苍嘴里的草扒拉下来,面无表情说:“没有,你看错了,这不是草,是糖,我给了她一颗糖!”
“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吃糖。”楚召淮快步走过来,蹙眉道,“卡到嗓子怎么办?唔,怎么一股青草味?”
姬翊撒腿就跑,毫无皇帝的雍容尊贵。
此处是姬恂和楚召淮在京外的温泉别院。
楚召淮怕冷,冬日时在京城待不住,姬恂找寻了不少地方才终于在此处引来温泉建了个别院。
院中小桥流水都是引得温泉,比外面温暖许多,起码楚召淮冬日能勉强出门溜达几圈了。
楚召淮将四五岁的孩子牵着,低下头问:“刚才那个哥哥说了什么?”
这个孩子是商陆的孩子,小名苍苍,这段时日孩子得了风寒一直身子不好,楚召淮去存淮堂瞧见她,诊完脉怕她留下病根,就将人接来温泉别院住一段时日。
苍苍开心道:“说他当皇帝嗷!”
楚召淮:“……”
才住三天,口音怎么都学会了?
楚召淮看她豁牙处都有绿草,不敢再让姬翊看孩子,好在赵伯忙完了,过来将苍苍接走玩去了。
大冬天的,楚召淮裹着过分宽大的黑色披风,呼出一口带白雾的呼吸,淹着温泉小路走到了前厅。
刚才还无所畏惧的新帝耷拉着脑袋站在那似乎委屈地说着什么,迈过门槛后就见日光倾洒,姬恂正大马金刀坐在那,慢条斯理喝着茶。
楚召淮都要裹成球了,姬恂却还
穿着身单薄衣袍,懒懒喝着茶,似笑非笑道:“都察院弹劾?弹劾你什么?”
楚召淮一听,也溜达过来听。
之前都察院那群老臣也经常弹劾姬恂,说陛下强势,不许人忤逆,说话太毒,无差别攻击朝臣,以至于满朝上下怨声载道。
姬翊脾气好,应该不至于被弹劾。
姬翊委屈地说:“他们说我优柔寡断,遇事不决,说话不如您铿锵有力一针见血。”
姬恂:“……”
楚召淮:“……”
都察院这是谁都能弹劾一嘴是吗?
姬恂将腿放下,亲自倒了盏茶。
姬翊都难过死了,见状走上前要接过。
姬恂瞥他一眼,把刚泡好的桂花茶递给楚召淮,懒懒道:“尝尝看,没用茶叶。”
楚召淮接过来嗅了嗅:“好香。”
姬翊:“……”
是他自作多情了。
七八年时间,楚召淮的心疾已经好得差不多,两三年都不一定发作一次,就是可能喝了太多药,体质有些变化,一喝茶就整宿整宿睡不着。
姬恂变着花样给他泡没有茶叶的“茶”。
姬恂看楚召淮爱喝,又重新坐回去,淡淡地说:“继续。”
姬翊只好继续:“……可我明明是想多听朝臣意见,找到最合适的法子来应对雪灾,可都察院却说我遇事不决,我缜密难道还有错了?”
姬恂说:“嗯。”
姬翊一愣:“爹?”
姬恂抬手把楚召淮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闻言回头看他:“嗯?你说什么?什么错了?”
姬翊:“……”
他就多余来这一趟!
这两人都腻腻歪歪七八年了,怎么一见面还是黏糊,看得人牙酸。
“没什么。”
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哪个皇帝没被都察院明里暗里阴阳怪气过,他爹哪怕是个明君都要受几句编排呢,更何况他了。
姬翊心大,很快将自己安慰好。
年底不需要上朝,姬翊扭扭捏捏道:“爹,我能在别院住几天过个年吗?”
姬恂轻轻地“啧”了声。
姬翊:“?”
他爹是不是啧他了?
楚召淮眼睛一亮,说:“好啊好啊,再把其他人也一起叫来,舅舅,重山、周患、梁枋,还有商陆哥,今年可热闹了。”
姬恂:“啧。”
姬翊:“……”
看来是一视同仁的“啧”,那没事了。
之前在宫里,很少能聚齐一堆人过年。
楚召淮高兴极了,和赵伯叽叽喳喳,要这个要那个。
姬翊歪头看着。
总觉得楚召淮好像被他爹宠得,比之前幼稚多了。
刚来璟王府的楚召淮无论何时何地都强装着镇定稳重,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看着也文文弱弱,可却是个遭遇天大的事也能打碎牙
齿和血吞的狠茬。
这几年却像是孩子似的,再也没有故作过稳重。
他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好像终于磕磕绊绊地学会了如何爱自己。
姬翊没来由笑了下。
挺好的。
楚召淮兴奋劲儿不减,晚上睡觉时靠在姬恂怀里高兴地说:“苍苍可太乖了,我明天要早起给她梳小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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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召淮用脑袋撞了下他的胸口,反唇相讥:“你头发多,那我明天起来给你编辫子?”
姬恂笑了:“行啊。”
楚召淮:“……”
这么多年,他还是有点不懂姬恂的癖好。
说真的,太怪了。
楚召淮还想在说什么,姬恂终于掐着他的腰把人抱着坐在自己腰上,勾着他的脖颈往下按,粗暴地在他脸上那颗痣上咬了一口。
楚召淮“嘶”了声,双膝分开趴在他身上:“又怎么啦?”
“今年是我们离开宫里的第一年。”姬恂倒是不像之前那样是个锯嘴葫芦了,直接将自己的不满大剌剌说出来,“你难道就只想着其他人,一点都不顾念我吗?”
楚召淮一愣,神色微微动容。
姬恂等着他说自己想听的话。
“别装可怜。”楚召淮撇嘴,“前几年在皇宫你也是这么说的,好几年都只有咱俩,你连姬翊都不喊,现在还来这一套吗?我不吃了嗷。”
姬恂:“……”
姬恂见这计策不好用,只好抓着楚召淮的腰。
他先吃。
楚召淮“唔”了声,只来得及挣扎着扑腾了两下,就像是被被子里的深渊巨口给一口吞了。
烛火昏暗,锦被从上到下罩着那个人形,只能隐约瞧见随着冲撞而不断发抖痉挛的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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