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败了二十次,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他消失在了天际。
当他踏出来,已经是一片新的天地。
是两万多年后,他来的时候不巧,云州城宵禁了,天上阴云浓浓,一片漆黑,唯有客栈的酒楼挂着的红灯笼,在裴玄来时感应到了魔头气息降临时,不受控制地摇晃发颤。
裴玄冷漠地掠过,直奔云州城郊外而去。
云州城的木屋里,他看到了那个孩子,犹在摇篮里睡得正香,整个黑色小脑袋都贴在柔软的枕头上,那张雪团似的脸庞,惹人怜爱。
不需要睁眼,裴玄也知道,那是一双什么样乌溜溜的眼睛。裴玄低下了头,不敢吵醒熟睡的幼崽,只怜惜地伸出手抚了一下孩子那柔顺的头发。
裴玄不愿吵醒他,孩子却醒了。
叶清这会儿将近两岁,他一向睡眠质量很好,可这一夜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抖了抖眼睫毛,翻了一面,从侧躺着的姿势握小拳的姿势,变成了正对着裴玄的姿势,也缓缓睁开了那双带着朦胧睡意的乌黑眼睛。
那双眼睛太过漂亮纯净,似乎能照尽无数的污秽。
裴玄本低垂着眼,一下子僵在原地。
那一缕残魂唐希也飘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惊恐又忌惮:幼崽认不出,可他难道分辨不出吗?
眼前人是裴玄,又不是裴玄——
这人跨越时空而来,到底要干什么?
“……爹?”
幼崽伸出藕般的小手,揉了揉眼睛,随后迷惑地眨了眨,映入眼帘的是裴玄那张脸。两万年前后裴玄长相差不多,幼崽是分不清楚的,他只是迷糊地感觉到,今夜的父亲气息有一点不一样,不过这不影响!
“爹爹,你肥、肥来了,抱抱!”
叶清熟练地伸出小手臂,索要抱抱,小奶音嫩得能掐出水。
孩子没认出来。
裴玄不否认,他内心并不平静,孩子那样困意朦胧地看着自己,好似全世界就他一个人。
他启动这禁术,本就是为了看孩子一眼。
可他到底不是两万年后的裴玄,除了幻境之中,他从未真正抱过孩子,动作有些微的迟疑,他怕自己没轻没重伤害到孩子,可实在舍不得幼崽那温热的体温。如果不是叶清太困了,很容易发现,爹爹怎么都不会抱抱了。
以前把他抱得十分安稳,今天晚上他却像是一块小猪肉,被人掐着胳肢窝举着,手法很生疏,小孩子不是很喜欢这个姿势,忍不住哼哼两声。
裴玄也看出来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好半天才成功抱住。
他并不贪心,只享受幼崽在怀的片刻安宁,他知道天光大亮之际,他就会离开……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叶清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抱着他的这个人手有伤,好多遍体鳞伤的划痕,一剑又一剑。
他瞪着眼睛,他很困,很想睡觉,脑子成浆糊状根本转不动了,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这些伤口,忍不住就哭了。
“爹、爹,你的手。”
叶清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不清楚这伤口意味着什么,只一味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流,沾湿了脸。
裴玄立刻收了手,不知所措。
为什么而哭,叶清也不知道,他能感应到乌沉沉的天幕、周遭萧瑟的群山还有滚烫的血。伤口狰狞,正汩汩从伤口处滚出,血珠不断往下流淌,还有满不在乎的心情。
苍穹之上,天道亲见这一幕,唯有一声叹息,他在捏叶清时,原原本本把那异世之魂带来,赋予对方根骨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些灵性天赋,让他可以感知一些东西。
叶清哭累了,以为在做噩梦,在爹怀里兀自睡着了。
天边逐渐升起亮光,吐露鱼肚白。
裴玄准备离开,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他不能让孩子知道端倪。临走时,他以俯瞰之姿傲视云州城,发现城内鱼龙混杂什么妖魔皆有,他动了手,一路厮杀过去——他要庇护孩子一方天地,这座城里,他绝不允许有超越他的妖魔出现,他只能是此处最强大的存在。
他走了。
翌日待叶清醒来,小孩子看着父亲完好无损、修长的手,“咦”了一声,举起来放在头顶,想借着天光看清楚,又放在怀里仔细检查,“没有伤口……”
别说那刀剑痕迹了,一点点指甲印的伤口都没有。
“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了……”
幼崽似乎很困惑。
难道他昨晚在做噩梦,小孩子歪着脑袋沉思,真正困惑极了。
裴玄没有开口,仍孩子伸出两只小藕臂,擒着他的臂膀,像一名医修般翻来覆去。他犹记得那一年,血很烫,可幼崽砸在他手臂上珍珠般的眼泪才滚烫。
让一个魔头不知所措,也无比怜惜。
他的崽,眼泪何其珍贵,怎么能为他而流。
叶清认定了自己在做梦,忧愁的小表情,一下子喜笑颜开。
他继续在云州城生活。
桃花盛开的春天,他拿着小勺子,到处挖土种植,也许是修真界灵气充沛,他种下的花开得极为绚烂,开满了漫山遍野。
碧荷连天的夏天,叶清吭哧吭哧地划着小船,去绿水上采莲蓬,可爱的幼崽比最新鲜的藕还要白净。叶清以为要费尽千辛万苦,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摘下一朵半朵,结果他手一摘,东西就滚到他掌心里,几乎毫不费力。
夜晚萤火虫还会到他的掌心里,只为将幼崽小嘴逗成“O”型。
野菊怒放的秋天,一群鸟在幼崽头顶飞过,幼崽没有说要吃,只是吸溜了一下唇角,红红的小嘴微抿,下一秒一只鸟就冲破云层,摔在了幼崽面前,死得不能再死。幼崽瞳孔震惊,呆滞了两秒,擦干净嘴角的口水,忙不迭地跑过去,“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回家路上又被一只野兔差点绊倒,“感谢大自然的馈赠(x2)!”幼崽满心欢喜,左手一只鸟,右手一只兔,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万物绝迹的冬天,幼崽喜欢堆雪人。
可堆雪人是要有技巧的,雪粒松软容易倾塌,不管幼崽怎么拿捏,很容易不成形状。可是,却好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在稳稳支持那个雪人。幼崽捧着雪球越滚越大。
一切痕迹都湮灭在喧嚣风雪中,有些人来过,却从曾不出现。
在无忧无虑幼崽看不到的角落。
一年四季的成长,有些人他从没有错过。
懵懵懂懂的幼崽也不会知道,他不属于两万年前,可有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一剑踏破风雪,跨过两万年的时光横流来,来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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