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不肯放弃。
在意识的世界,无比清晰。
这突如其来的清晰与明亮击碎了伊兰的昏沉。他如梦初醒,本能地闪身躲到了圣像后面。身上的影子斗篷似乎感知到什么一般,爬上了他的脸。石榴树的阴影随风摇晃。圣器越来越近了。
炽热干灼的风,微凉柔软的影子……伊兰低头,狠狠咬在了自己手腕上。旧伤痕层层叠叠,没有一滴新血流出。但尖锐的疼痛终于换来了宝贵的清醒。
“在那里!”
伊兰没有回头,拼尽全身的力气向着两栋高大房舍间那昏暗狭窄的小巷冲去。喧嚣的乐声铺面而来。
诗尼萨屋舍间的小路狭窄陡峭,不知道究竟通向哪里。身后的追逐者冷酷地释放着力量。人们的惊叫和墙壁碎裂倒塌的声音很轻易地便融进了更繁杂高亢的鼓乐与欢呼之中。
但影子,影子像水一样无孔不入。它是这个世界中无处不在的影子,也是伊兰身上,属于维赫图的影子。他只需信任它,它就能把他带到任何地方去。
影子的斗篷和那些大大小小的阴影连在一起,牵引着伊兰滑下陡坡,攀上台阶,跑过那些只有半人宽的,挂在高高墙壁外面的木头栈道。
喧嚣从下方涌来,几乎将他吞没。而更令伊兰头晕目眩的是……
灯火,盛大的灯火。盛大的灯火装点着一艘艘形态各异的大船,从栈道下方的街面上缓缓而过,像深谷中游动的异兽。贝母,金漆,彩纱,珠帘,圣像,鲜花……所有此地人们能想见的装饰都浓墨重彩地堆砌在那些被改装过船上,在缓慢的行驶中随灯火与乐声微微晃动着,看上去摇摇欲坠。
是真的摇摇欲坠。伊兰看见了隐藏在昏暗之中的那些用钉板和铁箍勉力拼接起来的船身,用花帘掩盖的残损与空洞——这些破损的旧船是这些装饰品的骨架,而这些骨架早已残破不堪。机械齿轮在喧嚣的鼓乐声中发出嘶喊般的转动声。
与这一切相伴的还有浓烟与火焰。一簇簇火焰正在头顶的天空中绽开,好像燃不尽的烟花。它们落下来,便不见了——到处都是灯火。分不清哪里是灯,哪里是火。到处都是尖叫,分不清哪些出于兴奋,哪些源于惊恐。这些声音最终同样融入了震耳欲聋的乐声之中,再也辨不分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圣器的威压感终于消失了。伊兰剧烈喘息着,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尽头停下了脚步。
外面是一个梯台花园,和诗尼萨大多数花园一样,这里也以水源为中心,四周种着果树。只是相比于乱糟糟的旅店中庭,这里要更大,更整洁漂亮。不绝于耳的乐声在这里似乎终于减弱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水池被油橄榄树环绕,树下同样有座提水圣女的圣像。
一切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除了圣像肩上宝瓶中流出的泉水。如果那种浑浊,浓绿,充斥着腐败气息的液体还能被称为泉水的话。
紧接着,伊兰看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几个男人把一个挣扎不已的女人带到了池边,像杀鸡一样割开了她的喉咙,头朝下摁到了池水之中。尸体滑落到水中,立刻消失了。可是某种半透明的红色的雾气却从泉水中升起,凝成了一根血红色的蜡烛,落在了圣像边上。烛焰在风中燃起,烟气直直飘向天空,与那庞大的熔浆胎海连在了一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女人被割开喉咙到消失在水中,不过一息间——那些人熟练得就像是早已千百次做过同样的事。
圣女宝瓶中流出的泉水似乎不那么绿了,可仍然浑浊。空气更热了,像看不见的火焰在缓缓降落。法阵运转的轻微震动自大地深处传来,仿佛一台沉睡已久的天象仪,轮盘之下,齿轮正开始缓缓转动。
四周响起了烦躁不安的议论声,这议论声透着一股见怪不怪的寻常感——好像杀死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又一个老迈的妇人被从人群中带了出来。但人们只是麻木又焦躁地关注着池水。
毫无疑问,这是献祭。
失去理智的愤怒瞬间点燃了伊兰。他跌跌撞撞地奔过去,阻拦道:“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人理会他。遥远盛大的乐声之中,少数几个人转过头来,用空洞又古怪地目光望了他一眼,就好像他是什么街上突然冒出来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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