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到处都是风暴和浓雾,船难数不胜数,海上捞到漂流的人实在没什么可惊奇的。”他咕哝道:“不过那些人大都疯疯癫癫,你们看起来倒还不算狼狈。”
说完,他就要走开。伊兰叫住了他:“这船是去往哪里?”
“回港口。”年轻人压着声音嘟囔道,神色间透出几分郁郁,像是不安,又像是不满:“船上讲话千万小声点,别引来海浪。”
伊兰还想问些什么,那人已经快步走开了。
他环顾四周,叫住了一个正在挨个给铜挂钩涂抹焦油的年长水手:“请问船长在哪里?”
“船长不上船,活儿都是我们干。”老水手眼神浑浊,似乎在和伊兰说话,又似乎在喃喃自语:“不干这个也没别的活儿,反正只要把渔网放下,再收回去就行了……”
他们说话间,主桅瞭望台上的萤草灯忽然熄灭了,紧接着是其他的灯。雾气开始漫过船身,明明只有几步远,但老水手的身影很快也被雾气模糊了。他拖着脚步,身影逐渐在雾气中消失。船上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絮语,是水手们在彼此提醒:“近了……近了……不要弄出声音……”
船很快陷入了静默。一直没有说话的维赫图靠近伊兰,影子爬上来,将伊兰裹紧了。
月亮早已看不见了。天色虽然晦暗,却不似夜晚,也难以说是白日,唯有雾气笼罩着世界。船队就在时浓时淡的雾气之中无声向前。
很快,一些暗色的巨影浮现在了浓雾之后。它们每一个都大得令人骇然,无声无息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伊兰以为他们正在穿过一些巨大的海崖群,但随着船的靠近,他终于看到了那些巨影的真容。
它们的骨骼都从皮肤里刺出下垂,好似被强行从土里拔出的植物根系。无数细小的灰红色雾影在它们周围上升,像篝火中上升的烟雾与火星。但篝火是燃烧的,这些生灵身边的雾影却让它们看上去像是在消散或者熄灭。它们轮廓模糊地静静悬浮于雾气之中,如同胚胎悬浮于子宫的羊水,又仿佛某种神明在黑潮到来时让意识进入了梦境。
船静悄悄驶过,水手们在沉默之中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骨螅幼崽。”维赫图目光微凝:“黑潮的气息已经抵达这里了么……”
“只是幼崽么……”伊兰望着那大得可怖的沉睡之物,喃喃自语。
船上的水手显然并未看到浓雾中的存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不安,但船头却笔直地向前,并没有避让前方那些黑暗之子的意思。
高高的桅杆与垂落的灰黑色骨骼碰撞,如同细细的干树枝撞上了坚硬的大理石,顷刻间四分五裂。伊兰知道,这一切看在水手们眼里,就好像虚空中有什么正在撕咬着这艘船一样。
船身猛然转向,有人手忙脚乱地去降帆,绳索在那些涂了焦油的铜挂钩里飞速穿梭。然而还不够快,远远不够。水手们惊恐无声地祈祷,在角落里躲避掉落的巨大碎木和失去了支撑的船帆。船在撞击之中剧烈摇晃,在平静的海上搅起巨浪,海水涌上甲板,低沉却震人心胆的嗡鸣从沉睡的黑暗之子身上的响起,似乎它们就要这样醒来了。
即便有影子的保护,那嗡鸣依旧让伊兰头晕目眩。感官再次模糊,他似乎要随浓雾一起进入难以挣脱的梦魇。维赫图抱住了他,试图把他藏在自己那浓重的影子里。伊兰能感觉到他的恐慌,就像他总能感受到伊兰的情绪一样。他想要摸一摸维赫图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无法抬起。
水手们的声音模模糊糊,似乎有人靠近,在催促着什么。
“别管死人了……”那声音像海浪一样摇晃:“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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