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招生办的老师赶到乡下那天。
() 余葵穿孝服,跪在蒲团上,把高考成绩单填进黄纸折子,连着金银元宝,一起扔进火盆,在灵堂的供桌前化作灰烟。
身后低声的议论传来。
“考了702分呢,她外婆去的真不是时候,这么好的消息都没来及听见。”
“别说全镇,全县都没出过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吧,清华大学赶来家里抢,要不是赶上白事,镇上肯定要敲锣打鼓庆祝的。”
“我说那天上山,见他家祖坟上长鸡枞呢,巴掌大一朵,出了一大丛。”
……
院子门口挂丧幡贴孝联,天井里扯篷布,摆满酒席。
村民们讨论余葵创造的奇迹,感慨余家竟然出了这样的高材生,背过身就打电话,叮嘱家里的婆娘带着孩子来沾文曲星喜气。
小孩多了就闹腾,一串追逐推搡着从谭雅匀身后经过。
飞溅起大片混合了雨水的汤渍,在她蚕丝外套上留下油点。谭雅匀高考失利,本就窝憋郁闷到极点,此刻更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筷子拍到桌面,破防骂道,“跑什么跑,没长眼睛啊,没见人在这儿L吃饭?踩我一身脏水。”
小孩妈妈带着人过来道歉。
正是刚才夸余葵有出息的那位。
谭雅匀头也不抬,自顾自抽出湿巾擦拭衣服,“什么穷山恶水的破地方,烦死了,一个个都这么没素质。”
年轻的媳妇神色难堪起来。
“你别这么说话,要不你先穿我的,我替你把衣服洗干净——”
谭雅匀挥开。
“滚开啊,别用你的脏手碰我衣服,你洗得了吗?这衣服洗过就报废了!”
闹声终于引起余月如的注意。
她本来跪在堂前烧纸,听到最后一句,终于起身径直走入人群,抬手,往继女脸上狠狠挥去一巴掌。
“这是灵堂。”
余葵被罚过很多次,她却是从来没挨过打的。从小到大,无论做错什么,这位继母始终把她捧在手心,无论真心或是假意,她的确用尽了人脉和力气培养她到如今。
谭雅匀被打蒙了。
侧身捂着脸,满脸不敢置信,久久不能回神。
余葵漠然收回视线。
对她而言,眼前人生的高光时刻已经和低谷紧紧缠绕,从和清华签下意向协议,到确认志愿,确定被录取,夙愿得偿,她都没有太激动的情绪,心里平静空洞,三天的葬礼宴席结束,浑浑噩噩像出演完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剧。
整个暑假,余葵一直住在乡下。
外婆的手机销号了,谁的电话也接不到,谁的消息也不用回,她睡醒了吃,吃饱了就随着外公去田间地头,戴草帽坐在田埂上,看云薅草。
外公有时干够了农活也劝她:“你这样不和你妈说话,也不行,始终是她生了你,我瞧她现在也醒悟了,她给你上清华的奖励,你该拿拿,不然就被姓谭的小丫头花了,那姑娘才是小白眼儿L狼…”
“无所谓,反正
我以后会挣比他们更多的钱。”
余葵把画册垫在枝叶间,后仰躺平,从绿枝的缝隙里看向天空,任凭刺眼的霞光碎点直戳瞳孔,好一会儿L才伸手覆在眼睛上,“外公,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你,所以你要好好保养,不能生病。”
“人吃五谷杂粮,都七老八十了,哪能不生病。”
外公拄着锄头擦汗,“你也不要太介怀,阿葵,其实你外婆过了74生日那晚就跟我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菩萨来接她了,可不,第三天就查出了这毛病。有些事,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你外婆说,她这辈子也活够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你上大学、结婚。”
“哦,她还说,上次跟你回老家那个后生,长得挺俊,看模样心肠也好。转院之前,她去庙里给你俩求了支签,是上上签呢,普贤菩萨都觉得你俩有姻缘。”
“真的?”
余葵听到后面半信半疑,“后半段该不会是你编的吧?”
“我是老党员了,哪能拿菩萨的事情跟你开玩笑。”外公盖上草帽,“行了,你躺着吧,我把这垄地翻完,咱俩就回家烧火做饭。”
当晚,余葵犹豫再三,总算鼓起勇气,把卡从坏手机里退出来,装进镇上给她高考奖励的新手机卡槽里。
登录账号,满屏信息爆炸似地一股脑塞进来。
大多是恭贺她的高考成绩,恭喜她被清华录取。陶桃给她抛来一条贴吧链接,试了几百种密码组合,她总算找到了高二楼梯间那段视频在贴吧曝光,谭雅匀欺负她的证据发出后,飘红好几周,楼下一片不齿的骂声。
当然,也有人拍了附中的录取红榜。
时景的名字高居理科状元首位,这是她从未怀疑过的结果,而她在不远的第二行紧挨着,后缀相同的归属——
清华大学。
余葵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关灯躺下,她蜷在被窝里,放大照片,抚摸着那个名字,思绪万千,胸口没由来地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动。一切再糟糕,总算他们都兑现了对彼此的承诺。
黑暗里,她一条条阅读时景发来的信息。
从高考结束第一天,到回学校确认录取志愿,二十来天几乎没有间断。
他先是问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回消息,又事无巨细跟她讲述自己的生活日常。
告诉她自己最近看了什么书,是哪天乘飞机回北京、哪天见了爷爷奶奶。
也跟她讲述,父亲在高考前,体检被查出指标异常,旧病有复发征兆,幸而在北京住院治疗期间,恰巧赶上中美交流,在一位美国教授的再三建议下,启用了复星凯特研发阶段的一种新药,疗效非常不错,目前已经出院观察。
医生都道,好在发现得早,假如体检再晚两周,新药控制不住,情况可能又大有不同。
这一切都要感谢余葵,如果那晚他没有逃学跟她回老家,突然失踪,把时父好一通惊吓,父亲也不会被秘书劝到医院做全方位检查。
父子之间多年来的隔阂,终于在住院期间,悄无声息瓦解。时景或许可以对运筹帷幄、风光无限的父亲冷硬,唯独无法对病床上仍劳神为儿L子筹划未来的中年男人狠下心肠。()
最后一条消息发来的时间,是返校确认志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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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六十人,只有余葵缺席。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复,他的耐性似乎已经告罄,希望她最好能给出像样的解释,提问还是无果,他最后一次抓狂地重复。
返景入深林:回我、回我、回我。
能把淡定从容、自矜自持的时景气成这样,也算她的本事。
余葵立刻咬着指头紧张起来,懊恼把脑袋埋进枕头当了好一会儿L鸵鸟,组织好措辞,才掀开被子坐起来,猛吸一大口气,开始往对话框里输入道歉。
千里之外的北京。
KTV包厢里,时景仰头靠在暗沉的沙发角落昏睡。
“小景今晚喝多了吧?我刚在他耳边唱《站起来》,他眼皮都不带掀的。”
“他这段时间怎么了,通知书都下来了还臭着个脸,是我我都乐疯了。我家老头天天小景长小景短,小景才是他亲孙子吧。”
“可不。”
吕开愤愤接茬,“要是偷孩子不犯法,我妈当年一准在襁褓就把我俩换了。”
……
几个可怜人一拍即合,立刻又点一首旋律激愤的《保卫黄河》,整个包厢都回荡着七上八下嘶吼的男声。
裴姝从洗手间回来,才进门便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大小姐正要开口痛骂,余光瞥见角落里时景闭眼的侧脸,好歹又把脾气忍了下去,挑了个离时景近些的位置落座。
也不敢挨太紧,就靠在沙发枕上,趁他睡着,拄着下巴,贪婪欣赏他光洁俊美的轮廓线条。
平时时景清醒的时候,哪有这机会,她甚至差点没忍住上手描摹,指尖刚接近鼻梁,沙发缝隙里,时景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掉在地毯上。
有消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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