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一个愿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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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13年,秋。

余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被火车追赶,沿着铁道枕木夺命狂奔,忽然一脚踩空从高处下坠。

听外婆说,梦见踩空是身体在长个儿,正傻乐呢,下一秒,小腿抽筋了,尖锐的火车鸣笛把人拽回现实。

从扑面的热浪中醒来,沙丁鱼罐头般的绿皮车厢闷得不透一丝风,空气浑浊,汗意黏稠。

火车即将靠站,狭长的空间内嘈杂声渐涨,气氛躁动不安。列车员在走道间往返,需要扯着嗓子,喊声才能让所有人听见:“旅客朋友们,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成都北站,麻烦各位收拾好行李物品……”

咬牙抻直小腿,摘下耳机,低头看表。

慢车晚点了近五个钟头。

幸好,还来得及。

火车在铁轨重重的刹车声中停稳,一天一夜的车程终于结束,顺着客流被挤下站台,四肢虚脱疲软,她拍拍脸颊强打起精神。

9月1号是开学的日子,但余葵来成都不是为了上学,她揣着学费潜逃了,加上经年积蓄,总共一千五百三十五。

瞒着所有人,为了见她三年未谋面的爸爸。

上次见面,余葵还在上初二,余母吝啬地给了父女俩十分钟会面时间,仅是在机场匆匆一瞥,程建国就再次被派往东南亚援建当地水利工程。座机跨国漫游很贵,多年来,两人所有的交流,仅限于周末从外公那借到手机的一小会儿。

她想爸爸,前所未有地想。尤其在一礼拜前,她床底藏的漫画被发现,所有人都冤枉她偷了继父皮夹里的五百块钱之后,就更想了。

乘出租抵达双流机场时候,余葵手都在抖,不知道是低血糖饿的,还是紧张的。

借了司机师傅的手机,删删减减三分钟,艰难编辑出一条短信:“爸爸,我是余葵,我来双流机场接你了。”

消息发送成功,忐忑的心总算安定几分。这趟旅程是她迄今十六岁的人生中最大胆的豪赌,如果运气不好…余葵甩头,不愿多想。

蹲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大屏上终于刷出航班落地信息。

人群熙攘,余葵生怕认不出她爸,聪明地雇了个接机服务。

壮汉礼宾员把钱揣兜里,强势挤进接机口前排,浑圆的膀子高举简陋接机牌足比周边高半个身位,牌上是余葵歪歪扭扭手写的一行——

“热烈欢迎程建国归国!”

程建国本人才出通道,便听同事调侃,“老程,你瞧那块登机牌,还有人跟你重名诶!”

男人没接茬,皱眉盯着手机开机后刚进来的陌生短信。

“哥,那接机牌还贴你年轻时候的照片!怎么回事,咱们单位有接机服务吗?”

程建国脑子一激灵,掐了电话快步上前,“师傅,是谁雇你来接我的机?”

礼宾员狐疑打量:“这是你照片?”

“是我!”

壮汉有点不

信,当面跟隔壁嘀咕,“那个妹儿不是讲她老汉儿是个美男子哦……”

“真的是我!”东南亚的阳光太毒,他只是晒黑了。程建国顾不得解释再度追问,“谁雇你接的机,是个小姑娘吗?”

壮汉迟疑两秒,终于回头呼叫,“幺妹儿,你来认下你爹。”

程建国完全怔住了,惊恐顺着他喊话的方向移动视线。

乌泱泱的人群外头,女孩抱着书包坐在墙根角的盆栽边上,身形纤细,胳膊伶仃,面容是大病初愈的苍白,她左手捏着纸擦汗,右手用本子扇风,精致的眉眼半垂,一副病恹恹、生无可恋快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细若游丝的气息,像极了上岸后脱水的鱼。

四目相对。

“……余葵?”

余葵扇风的手定住了,哗地起身,连书包滚掉地上也顾不了。

她呆呆看男人丢开行李,绕过护栏朝她跑过来。

在见到父亲之前,余葵其实还有点儿未知的恐慌和害怕。怕他像其他大人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只想让她听话,但当“爸爸”这个词,不再是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而是真切地、生动地站在眼前,她脑子只剩一片空白,喉咙发紧,声带上下动了动,半晌只干巴巴挤出一声:“爸爸,你好黑呀。”

千言万语都在听见女儿的声音时,咯噔顺着嗓子咽回肚里。

程建国问:“等多久了?”

“不久,发短信时候到的。”

那就是很久了。

男人略显生硬笨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手足无措:“长得真快啊,我的女儿。”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又因为动作过于生疏而半道缩了回去。

余葵主动把脑袋送到他掌心底下。

“爸爸手脏,刚搬过行李。”

余葵失落点头。

“你一个人怎么来的?”

这题余葵会,来的路上她就组织好语言了。剪掉来龙去脉,她简短麻溜地叙述了自己怎么从外公电话里听到他今天回成都述职,开学当天改道火车站,买票乘车来到成都的全过程。

程建国做梦也不料,自己多病细弱的女儿有那么大胆子,可人已经在跟前,心惊胆颤到最后,他也只得暂时收起忧虑,像所有父亲那样关心孩子饿了没。

余葵点头,她晕火车,早上到现在只咽了一个苹果。

程建国既难受又心疼,拎起女儿书包,“走,爸爸带你去吃饭。”

孩子前脚迈出去,他又弯腰捡起余葵刚刚当扇子和坐垫使的两本练习册,“傻孩子,暑假作业都差点忘了”

老父亲满腔爱意第一次给孩子整理书包,心中还感慨现在的中学生负担好重,不知道学习得多努力,书包才能沉成这样,拉链一开,只见一沓整齐的《知音漫客》,一堆苹果,孤零零两本暑假作业显得格外多余。

当晚,建院在旗下酒店为一行归国工程师安排接待,余葵跟着蹭吃蹭喝。

来时为掩人耳目,她是穿着

校服出门的,一路再热,也没敢把外套脱掉,就怕人看见衬衫上绣的校名猜出她逃学被遣送回家。火车上几度被闷到中暑。

吃饱洗了澡,爸爸领着她在对面商场买了几套换洗衣物,穿上新买的荷叶边白裙子,身上热出的红疹子才算有了消退的迹象。

帆布鞋在火车站被人踩得全是大脚印子,也换了新的,旧的就直接扔掉。

见她盯着垃圾桶,男人安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余葵点头。

她不心疼,那双鞋本来是她妈买给谭雅匀的,谭雅匀嫌土,才被拿来给她穿。

刚洗干净的发尾在夜风中飞扬,余葵随手顺到耳后,偏头便见街边的橱窗映出少女的身形。

纯白裙摆服帖地垂到膝盖,短白袜包裹着细瘦的小腿,在五光十色的夜幕里,精致到有些陌生,触感柔软得像场梦。

她喜欢做梦,这夜却翻来覆去不敢合眼。她很清楚,程建国这次回国只是例行工作汇报,呆两天还要走的,所以天才亮,就又挣扎着起床洗漱,下楼联络父女感情。

举手叩门,却正听人在里头打电话。

沉默站了两三分钟,少女上扬的唇角缓缓回落。

不出意外地,程建国和她妈通电话了,还订了她回昆明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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